咖啡馆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艾娃·罗斯托娃没有去擦拭桌上那摊迅速冷却的咖啡,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林漠身上。这位FBI探员的脸上,第一次褪去了所有职业性的冷静,只剩下纯粹的、毫无防备的震惊。
“里奥……”她几乎是在用气声重复这个名字,像是在确认一个失落已久的咒语。“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林漠能感觉到她身上那股坚如磐石的“存在力”,此刻正因为剧烈的情感冲击而产生着紊乱的波动。他小心地措辞,试图描述一种无法被描述的体验:“我不知道。我只是……能感觉到。在你的‘存在’里,有两个明显的‘缺席’。一个是新的,尖锐的,属于詹姆斯·沙利文。另一个……非常非常久远,被厚厚的悲伤和思念包裹着,像一颗藏在琥珀里的、冰冷的火种。我能感觉到……松树林的味道,还有一种……夏末傍晚的争吵……对不起,这些很模糊。”
艾娃的呼吸停滞了。
松树林。那是他们家在怀俄明州的小木屋。里奥失踪前,他们确实因为一件小事在屋后的松树林里大吵了一架,那是她见他的最后一面。这个细节,是她从未向任何人,包括她的心理医生,吐露过的秘密。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咖啡馆里的背景音乐都换了一首。最终,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上车。”
艾娃的临时住所,是位于麻布区的一间安保严密的服务式公寓。房间里的一切都摆放得井井有条,充满了属于艾娃的那种高效、冷静的气息。但此刻,这份秩序被一张摊在地上的旧照片和一个生锈的铁盒彻底打破。
“从头说起,”艾娃关上门,拉下所有百叶窗,房间瞬间与外界隔绝,“把你‘感觉’到的一切,都告诉我。”
林漠将他如何察觉到铃木书店的“错位”,如何凭借那种不和谐感找到暗格,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艾娃。他省去了那些关于自身存在感的内心挣扎,只着重于描述他所“观测”到的客观异常。
艾娃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等林漠说完,她才缓缓开口:“我查过铃木光晴的所有记录。出入境、财务、通讯……一切都完美地指向一个结论:他上周决定退休,将店铺转让,然后回了千叶县的老家。我的同事今天早上甚至去拜访过,见到了‘他’,引号的他。”
“引号?”林漠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对,引号。”艾娃的眼神变得深邃,“一个各方面特征都符合的、拥有合法身份证明的老人。但当地邻居说,铃木先生很多年没回来过了,上周突然出现,性格和以前有些……不一样。可谁会在意一个孤僻老人的性格变化呢?”
一个被“替换”的现实。林漠感到一阵寒意。
“现在,让我们看看你的‘感觉’为你找到了什么。”艾娃戴上手套,将铁盒里的东西一件件取出,小心地摆在地毯上。
除了那张照片和几封私人信件,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本笔记簿。它的封面是黑色的硬壳,没有任何标题。
艾娃翻开笔记。里面的字迹起初很工整,但越往后越显得潦草、急躁,甚至充满了偏执的狂乱。这是铃木先生的日记。
日记的前半部分,记录着一个老人的日常生活。但从大约半年前开始,内容变得诡异起来。
“……今天,我又‘感觉’到了。街角那家开了三十年的烟草店,突然变成了一家新的洗衣房。所有人都说,那里一直都是洗衣房。可我清楚地记得,昨天我还和老板娘聊过天气。我的记忆出问题了吗?”
“……我开始记录。用笔,用纸,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数字世界太不可靠了。我发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细微的‘事物’消失。一个邮筒,一棵树,甚至是一个不常来的顾客……世界像一块被虫蛀的挂毯,那些小洞很快就被周围的丝线巧妙地遮盖了,只有我能看见那些断裂的痕迹。”
“……我不是唯一一个。那个叫沙利文的美国记者找到了我。他说他在追查一个物理学家的理论。一个叫長谷川徹的人。他说,長谷川认为,我们所处的现实,其‘存在’本身,是有‘阈值’的。一旦某个事物的‘信息’被削弱到某个临界点之下,它就会……‘脱落’。”
读到这里,林漠和艾娃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惊骇。
日记的最后一页,字迹已经扭曲得如同挣扎的虫子:
“……沙利文失踪了。我感觉到了,和以前那些消失的东西一样。下一个就是我。他们不是人,他们是影之织手 (Kage no Orite)。他们在‘修补’这个世界,用虚无来填补虚无。我把盒子藏了起来。如果有人能发现它,证明我的记忆不是幻觉,证明我……”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
“影之织手……”艾娃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長谷川徹……”
她立刻打开自己的加密笔记本电脑,开始在FBI和国际刑警组织的数据库中搜索这个名字。
就在这时,林漠突然僵住了。他猛地站起身,脸色惨白地望向窗外。
“怎么了?”艾娃警觉地问。
“有……东西。”林漠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干涩,“不是‘洞’。是……‘视线’。有一道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视线’,正落在我们这间屋子上。”
他无法解释这种感觉。那不像被人用望远镜窥探,而更像是……被一个无形的、更高维度的“扫描仪”锁定了。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程序员,终于注意到了自己代码中的一段异常数据。
艾娃的反应极快。她没有怀疑林漠的话,而是立刻拔掉电脑电源,沉声说:“我们暴露了。他们知道证据链没有被完全清除。”
她迅速地将铁盒里的东西扫进一个证物袋,然后抓起自己的外套和一把车钥匙。
“長谷川徹的资料出来了,”她飞快地说道,语气中带着新的紧迫感,“理论物理学天才,十年前因妻子病故而退隐学术界,成立了一个名为‘生命价值’的慈善基金会。基金会最大的一个海外研究中心,就在法国普罗旺斯。而詹姆斯·沙利文失踪前,预订的下一张机票,就是飞往马赛。”
艾娃深深地看了林漠一眼,眼神中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怀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卷入风暴中心的凝重。
“看来,我们不能再待在东京了。”她说,“猎物不能总等着猎人上门。林漠,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去风暴的中心看一看?”
林漠看着窗外那片看似平静、却让他感到芒刺在背的城市天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紧握的拳头。他知道,从他走进那家“错位”的书店开始,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我只想知道,铃木先生,究竟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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