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是瞬间做出的，但行动却充满了条理分明的恐惧。
艾娃·罗斯托娃在一分钟内，就从一名合作调查的探员，切换到了高度戒备的潜行特工。她让林漠将那本关键的笔记簿和照片贴身藏好，然后用加密通讯器发出了几条简短的指令——内容林漠听不懂，但那决绝的语气让他明白，她正在切断自己与身后那个庞大官方系统的一切联系。
“我们不能走机场，至少不能从成田或羽田走。”艾娃低声说道，一边迅速地将几件必需品塞进一个不起眼的背包，“林漠，你感觉到的那种‘视线’，现在还在吗？”
林漠闭上眼，仔细地感受着公寓外的世界。那股冰冷的、如同高空卫星扫过地面的感觉，虽然减弱了，却像一张无形的大网，依然笼罩着整个东京。
“还在，”他轻声说，“它不是在盯着我们这间屋子，它是在盯着……这张‘网’上所有不该存在的‘洞’。我们现在，就是那个最大的洞。”
“很好。”艾娃的回答冷静得可怕，“那我们就得学会像幽灵一样移动。”
他们没有走电梯。从消防通道离开公寓后，艾娃带着林漠在迷宫般的巷弄里穿行，数次更换出租车，又在人潮汹涌的新宿站，像两滴水汇入大海一样，彻底融入了地铁系统。在换乘了三次之后，那种如影随形的“被扫描感”终于暂时消失了。
林漠靠在摇晃的车厢里，看着窗外飞逝的灯光，感到一阵阵的眩晕。他不仅是在进行物理上的移动，更是在进行一场“存在力”的博弈。每一次隐入人群，每一次切断可被追踪的线索，都像是在削弱自己在这张大网上的“信号强度”，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们在东京远郊的一家廉价商务旅馆暂时落脚。这里匿名性高，人员流动复杂，是艾娃选择的临时安全屋。当房门“咔哒”一声锁上时，林漠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我们安全了……暂时。”艾娃从背包里拿出那本笔记簿，准备重新梳理线索。
然而，就在她把证物袋放到桌上的那一刻，一阵极其礼貌的、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咚，咚，咚。
林漠的血液瞬间凝固了。那股消失了的、冰冷的“视线”，此刻正隔着一扇薄薄的房门，清晰无比地聚焦在他们身上。
艾娃的反应快如闪电。她无声地从脚踝处拔出一把手枪，对林漠比了一个“待在原地，不要出声”的手势，然后缓缓移向门口，身体紧贴着墙壁。
“哪位？”她用流利的日语问道，声音沉稳。
门外传来一个同样流利、但带着清晰牛津口音的日语：“罗斯托娃探员，林漠先生。我想我们可能需要谈谈。我为二位带来了热茶，考虑到今晚的奔波，我想你们会需要的。”
声音温文尔雅，却让房间里的两个人如坠冰窟。
艾娃与林漠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骇。他们的行踪，每一步，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下。反抗是徒劳的。艾娃深吸一口气，收起枪，打开了房门。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身着高级定制三件套西装的、看起来五十多岁的白人男性。他身材清瘦，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碧蓝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学者般的、洞察一切的笑意。他手上真的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红茶和一小碟饼干。
“阿利斯泰尔·芬奇。”他走进房间，将托盘放到桌上，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很高兴见到二位。伯爵茶，希望你们不介意。”
“你是谁？”艾娃保持着戒备，身体依然处于随时可以攻击的姿态。
“一个比你们更早开始这场‘游戏’的玩家。”芬奇优雅地坐到唯一的沙发上，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坐。我们没有太多时间。”
林漠和艾娃没有动。
芬奇似乎毫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铃木光晴，一个退休的书店老板。詹姆斯·沙利文，一个好奇心过剩的美国记者。你们以为你们在调查的是两桩独立的失踪案，但实际上，你们只是偶然踩到了一头沉睡巨兽的尾巴。”
他看向林漠，眼神中带着一种解剖标本般的审视与好奇。“林漠先生。我们内部称你这样的个体为‘高敏感性溯源体’，或者通俗点，‘回响者 (Echoer)’。你不是在‘感觉’，你是在‘读取’现实结构被篡改后，在因缘力场中留下的数据冗余。一种相当罕见，也相当不稳定的天赋。”
林漠感到一阵恶寒。他最私密、最无法言说的感受，被对方用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术语给定义了。
芬奇又转向艾娃：“罗斯托娃探员。你弟弟里奥的‘存在性悬置’状态，我们已经监控了十五年。他是我们观测到的、最早的一批因‘信息锚点’自然耗散而跌落阈值之下的案例之一。你强大的家族记忆，是你弟弟没有彻底滑入‘寂灭态’的唯一原因。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是一个了不起的、无意识的‘守护者’。”
艾娃的脸色变得惨白。
“你们所谓的‘影之织手’，我们称之为‘第一类形而上威胁：因陀罗网’。”芬奇端起一杯茶，轻轻吹了吹，“而我们，英国秘密情报局，MI6，‘形而上威胁应对处’，是负责清理这些威胁的机构。”
他放下茶杯，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们，说出了最终的目的。
“所以，我来此的目的很简单。交出你们手里的所有东西——那本笔记，那张照片，以及你们所有的调查记录。然后回家。罗斯托娃探员可以申请调回美国，林漠先生可以继续修复你的古籍。我们会接手一切。这是为了保护你们，也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不被它不该理解的知识所动摇。”
“如果……我们拒绝呢？”艾娃一字一句地问道。
芬奇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了。他的眼神变得像手术刀一样锐利。“那么，罗斯托娃探员，你将被定义为妨碍国际安全行动的‘失控特工’。而林漠先生，”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几乎可以被称之为“怜悯”的情感，“一个不稳定的‘回响者’，如果不能被‘收容’，就只能被‘格式化’。相信我，我们的手段，比‘因陀罗网’要……彻底得多。”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到了冰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艾娃突然猛地将桌上的托盘扫到地上。茶杯和饼干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声巨响，是一个信号。
在芬奇的注意力被吸引的一瞬间，艾娃抓起林漠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拽向窗户。她没有丝毫犹豫，一脚踹碎了玻璃。
“跳！”
这里只是二楼。对于受过训练的艾娃来说不算什么。林漠在艾娃的拉扯下，几乎是本能地跟着她一起，从破碎的窗口一跃而下，重重地落在旅馆后院的草坪上。
警报声大作。他们顾不上疼痛，爬起来就向黑暗中狂奔而去。
身后，阿利斯泰尔·芬奇没有追出来。他只是静静地走到破碎的窗边，看着那两个消失在夜色中的、狼狈的身影，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高深莫测的微笑。
他拿起通讯器，轻声说道：
“牧羊人呼叫。两只羔羊已离圈。执行第二套方案。让他们去法国。毕竟，有些戏，还是要在舞台的中心上演，才最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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