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那年的秋天，我第一次意识到，世界的存在比我们想象的要脆弱得多。
那天下午物理课结束后，教室里一片忙乱。窗外天阴沉沉的，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泥土气息。我没急着回家，独自留下来整理笔记。就在我低头收拾课本时，一抬头却发现物理老师吴老师还没离开，正站在讲台边，抬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若有所思。
“吴老师，”我小声叫了他一句，“您怎么还没走？”
吴老师似乎刚从沉思中惊醒，转头看了我一眼，笑容淡淡的：“林漠啊，你还没走呢。”
我点了点头，心里突然泛起一点好奇：“刚才课上您讲星光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到达我们眼睛，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看到的星星，其实可能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转身慢慢走到我的座位旁，拉了把椅子坐下：“你很细心。这问题确实挺深奥的，课上不好一下子讲清楚。”
我放下手里的书，认真地看着他，等待着。
吴老师想了想，轻轻说道：“是这样，星星发出的光并不能立刻到达地球，而是需要很长时间的旅行。比如，距离我们最近的恒星——太阳，它的光也要8分钟才能抵达地球。”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看到的太阳，其实是8分钟前的太阳？”我问道。
“是的，”他点点头，“更遥远的星星，可能要几十年甚至几千年才能到我们眼前。所以，有的星星我们现在还能看到，但实际上它们可能早就熄灭了。”
我皱起眉头，觉得有些困惑：“如果星星都不存在了，我们为什么还能看到它们的光呢？‘存在’到底是什么意思？”
吴老师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着怎样对我这个初中生解释清楚这个问题。他终于缓缓开口：“林漠，我们平常觉得‘存在’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比如这个桌子，这本书，因为我们能看见、能摸到它们，所以我们认为它们确确实实存在着，对吧？”
我点点头。
他继续说道：“但在物理学上，‘存在’真正意味着它能持续向外界发送信息——光线、电磁波、热辐射，这些都是信息的形式。只有当这些信息被我们接收到时，我们才能确信它们真的存在。”
“所以，只要我们看到了星星的光，就意味着星星的存在还是真实的？”我有些激动地问道。
吴老师轻轻叹了口气：“可以这么说。即便星星本身已经消失，只要它曾经发出的光还在向我们传递，它就还在‘被观测’，也就还在被我们确认存在。”
我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疑问：“那如果有一天，没有人再去看它们的光了，它们会怎么样？”
吴老师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声音也更加低沉：“从某种意义上讲，如果一个物体真的彻底停止了与外界的信息交流，没人再去观测、没人再记得它，它的存在力就会逐渐衰减，最终彻底消失。那时，它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我感到心里一颤，脸上隐隐透出些不安：“消失是什么意思？像烧掉一本书那样吗？”
“不，甚至比那更彻底，”他认真地看着我，语气低缓而凝重，“书烧了还能留下灰烬，别人还能记得这本书存在过；但物理意义上的‘彻底消失’，意味着连‘曾经存在’的痕迹也会完全被抹去，就像从未写进过历史一样。”
教室里安静得出奇，窗外偶尔传来篮球落地的声音，像某种遥远的回声。我低头盯着课桌，手指轻轻地划过桌面上的木纹，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那我们自己呢？我们是不是也可能这样彻底消失？”我声音有些颤抖。
吴老师微微愣了一下，眼神变得更加温和，轻声安慰我：“只要我们还活着，还在与别人交流、交换信息，只要还有人记得我们，我们就不会消失。我们的存在本来就是建立在与他人的信息联系之上的。”
“但如果……如果没人再记得我们了呢？”
吴老师看着我，眼中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忧伤：“那时，我们的存在可能就真的会慢慢淡去，像星星一样，最终彻底被遗忘。”
我感觉胸口有点闷，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了些。原本以为存在是理所当然的，突然变得如此脆弱和不确定。
吴老师察觉到我的情绪波动，伸手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温和地说：“林漠，其实你不必太担心。只要我们还活在别人记忆里，我们就还是真实存在的。”
我勉强点头，心里却依然隐隐作痛。
那一天，我骑车回家的路上，街灯昏黄，车轮压过积水的水坑，溅起小小的涟漪。脑海中一直回响着吴老师说的那些话，我忍不住抬头望向天空，那里阴云已经散去，露出一小片稀疏的星星，微弱却执着地闪烁着。
我突然意识到，也许它们中的某些早已熄灭，正如老师所说，但因为我还在注视着它们，它们的存在仍然未被彻底抹去。
也许在这个宇宙中，存在并非一种与生俱来的权利，而是一种脆弱、短暂却又顽强的信息链条，始终依赖于谁在接收、谁在观测。
就在那一刻，我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那句老师无意间告诉我的、看似毫无意义却深不可测的话语，原来如此沉重而真实：
“当事物不存在的时候，就真的彻底不存在了。”
本文来自投稿，不代表零重力科幻立场，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0gsf.com/a/1745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