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双极(三)

战士:双极(三)
战士:双极(三)

我又想起二十五年前level在世纪会谈时表明自己是人工智能之后街道上那些花花绿绿的条幅字母了。

思绪回到现在,他们看见我俩之后就看着口号为了过来,现在的重点舆论讨伐对象是执行官。

吵闹声由远传近,他们要TH145——那个在人们面前说了他们认为反人类的言语的执行官出来道歉并受到惩罚。

煽动情绪跟讲道理是两个极端,一个是情感的极致,一个是理性的极致,现在跟他们讲道理是没有意义的,一个情绪激动的人很难听进不一样的声音。

“中枢法律里曾经明确规定,游行是自由的,但是也有另外的条例规定,不得毁坏他人财物,看来你们光注重前者,把后一条法律当耳旁风啊。”我说。

我的话他们就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对我喊着“赶紧道歉”之类的口号。

其中一个大喊:“那为什么有人打劫时你们不制止?你们不是玩忽职守吗?”

这又是什么鬼论调?

“意思是你杀个人我还得马上闪现出来抓你阻止你犯罪?没阻止就是我玩忽职守?!你太看得起执行官了,我们还没有那么高的科技呢。”我说。

“所以你们就是懒政,玩忽职守,把所有事物直接丢给我们就什么都不管了……”

“不是你们要求自治的吗?自己能力有问题反过来怪我们吗?你们对自己完全不负责任啊。”我说。

有点知道TH145那时候是什么感觉了。

自己要求自治,弄不好了就怪执行官们把事情甩给他们,如果执行官不同意,他们的生活就不会变差,我才要是当初执行官们真不同意的话估计会被扣上独裁的帽子吧。

感觉民智一直没提高啊……我怀疑着。

背后在机甲背上睡着的索别听得烦躁起来,他唰得站起来,放大音量喊道:“你们这群人,执行官好好跟你们说话你们就别他妈喊口号烦不烦?别太过分了!”甩出一阵破音让所有人捂起了耳朵。

幸亏我的头盔带有屏蔽功能。

“你们这是武力独裁!”他们叫骂着。

“讲道理,是在双方都有听懂的能力和倾听的意愿的!但你们没有!”

我默默地没有说话,听着站在机甲上的执行官跟那些人吵架。

索别斯基骂了几句,直接抬起身上的电磁炮枪来,拆了一节消音管,上了镗,聚满能量朝天空放了一枪。

炮枪的声音如落雷般响彻了几条街区。

游行的民众先是愣了几秒,接着一个女生叫破了音,于是所有人跟着大叫着朝四面八方逃跑跑干净了。

毕竟没人会为自不自治这种程度的事请的争吵丢了自己的性命,要说独裁?那只是他们乱扣的帽子罢了,他们自己都知道。

“真的是,浪费时间,毁我青春!”索别说完以后就收枪躺下继续睡觉了。

我看着周围四散的条幅呆了呆:“我还以为他们会有不畏强权的勇士坚持站在这里呢。”我说。

“对呀,事实总是让所有人意想不到。”机甲顶上传来索别的声音。

“这样直接放枪真的好吗你?”我问。

“没什么,弱者有理的时代早过去了。”他继续说。

“感情你这样睡觉就不浪费生命了?”我吐槽他。

“我这是在保养自己的身体,比刚刚吵的架有意义多了。”他说。

接着就是继续来办我们该办的事了。

抓捕在游行过程中抢劫毁坏周围商铺以及公共财物的人,城市摄像头和大数据锁定了他们,所以无处可逃。

我们没怎么费力就全带了回去,然后再发了次通告,强调了游行的自由性,但是禁止扰乱公共秩序等等。

王杰来找我,我以为她是为了空间城平台的事,结果她是找我宣泄情绪的。

“所以,诺曼的离去对你而言是件非常糟糕的事对吗?”我直接问她。

她一下子全身颤抖了起来,一会儿才止住,简单的回答:“是。”

我看了看她,她的头发里参杂了几根银丝,脸也不复以前的青春白晳了。她拒绝接受细胞修复,认为这是时间自然在身上流过的痕迹,没有必要去遮盖它。

我不同,身上的装甲最终将我拔到了一米九六的高度,是我觉得太高了才人为地让它停止增长的,身材和骨骼内脏的配置也保持在最佳状态,身高体型变得高大了,骨龄也在增加,但那只是一个如同年轮一般的生理记号罢了,我的身体年龄一直冻结在了十七岁。

“现代医学的发展到了理论上已经到了可以使人永生的地步,所以你总觉得自己的时间还很多,结果到了最后,你喜欢的人离开了你,你跟诺曼谈了二十多年,还没修成正果,诺曼的理念跟你产生分歧的时候,你没有将他劝回来的能力,也没有跟他一起走的勇气,一直这样不咸不淡的,我觉得比我也好不了多少。”我笑了笑。

王杰带有些责备的眼神看着我,说:“你在说什么?”

我坐在椅子上,一手杵着桌子,说:“现在大家年纪都不小了,我也厚着脸皮跟你讲了吧。我对你有过意思的,但是我本来性格也不算主动,都没有勇气硬拖着你来蹿我家门,不然我觉得自己应该有点机会的,不至于让你看着这身盔甲一点冲动都没有。”

“后来看你跟诺曼好了,我就把你连带着相亲的事儿都忘在脑后了,一身投入了执行官事务和知识的海洋。”我说着。

她看着我,表情有些吃惊,说:“你对我有意思?我以前一直没看出来,就只觉得你是个前辈,平常像个机器一样,偶尔散发点人情味这样子的……”

“我比你小,年龄。”我别过头说了一句。

“哈?”王杰差一点就笑了出来。

“你穿着装甲两米出头的又高又那么大个,我实在想象不出来……”王杰终归是乐了起来。

“猜不透吧,现在我脱了装甲出去街上还有人称我是二十不到的小伙子呢。”我继续玩笑般说着。

“哈哈……是,执行官装甲的生化性质嘛。”王杰说着。

“所以呢,我主要就是想说,感情不是生命的全部,你看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我双手一摊向她展示。

“所以你真的还没结婚吗?”王杰笑着问我。

“对呀,不过呢,反正我的话机会有的是,出去一站街多少姑娘想嫁我娶我的,我看看谁最入眼就嫁了她咯。”

王杰笑得更欢了:“你那么大块头,长得够帅的话想娶媳妇倒是简单,把你嫁出去可当真不容易……”

我手杵头盔。

“怎么会不容易……”

王杰翘着二郎腿。

“你就算把你这身装甲穿上,凭着这身材也会有人吸引来的。”

我伸出手张开,看了看通体漆黑的手套,手指头和关节处镶嵌着一些的金属片,通体透着六边形的纹路。手套腕部连接人造肌肉蔓延到手臂,一直到关节,肩膀,脖颈,胸腹到四肢乃至全身,厚实的盘虬在我全身各处,将我原本的身体包裹得一丝不漏。

“能吸引到人倒是不假,问题是吸引来的大概率是些有特殊癖好的基佬吧。”

“哈哈哈哈……”

整间屋子的气氛越来越活泼了。

我站在玻璃上,看着脚下占据大半个视线的地球升落着,太阳光从脚下穿过玻璃透上来,将我的影子投射在天花板上,影子从左廊滑到右廊,太阳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中。

跟我一同前来的还有索别斯基和嘉谭丽。

“各位执行官,这就是我们建造的第一个城市级空间站,也就是空间城,它的编号是A1。”空间城建造的具体负责人跟我们说着,“现在我们就站在整座城的最外壁,整座城市主要靠离心力来模拟重力。整座城市是模块化拼接完成的,可以根据需要拼接成不同的形状提供不同的路径以适应不同的功能需要。中心是磁约束可控核聚变炉心,由炉心向整座城市提供能量。根据执行官阿卡特兹先生的建议,在城内铺设了高功率光纤取代电线传递能量及信号。炉心产出的能量将不经过光电转换,进入分频器后将不同频谱的电磁波分开以供应不同需求的设备,如光学计算机,光照,加热,生物培养,杀菌等;发出的电磁脉冲则用于感应线圈经过整流变压等措施之后以电能的形式供应动能装置,主要是电动装置,这样减少了能量转换带来的不必要损耗,大大增加了利用效率。”

“核心反应炉与相邻模板隔离了一层真空,避免热传导损伤旁边的零件,整座空间城也可以使用模块化完全张开增加散热面积,以后有条件改进反应炉可以将其变成聚变发动机作为空间城的推进器。”

“考虑得挺周全的。”我说。

嘉谭丽看了看我,说:“你也是有贡献的呀。”

“王杰没来吗?”索别问,“明明她也是空间城项目的相关人员之一的。”

“王杰女士的话,她的反应反倒一场冷淡。”刚刚讲解的负责人跟我们说着,“我欣喜若狂地告知她A—1空间城正式落成时,她只是象征性地表示自己已经了解,没有进一步的表示,我感觉有些挫败啊,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

太阳从我们脚下再次升起,阳光将我们身上的外骨骼装甲照得黑亮。

“自己费心费力把一件事情做到最后,到圆满完成时反而没有任何心思了。我才王杰是这样吧。”我笑了笑。

“享受的是过程而不是结果所带来的成就感吗?”嘉谭丽说。

“差不多吧。”我回答,“我的确是有过这种情况的。”

“吼?原来如此。”嘉谭丽头盔正对着我。

“索别对外太空感兴趣吗?我是从没听你嘴里蹦出过相关的话题。”我把话题抛给索别斯基。

索别想了想,说:“说从来没向往过那是没可能的,主要是我对那些海量需要强迫背诵的公式和术语十分头疼,加上以前干的是地面上当兵的活儿,所以对这方面也提不起兴趣。”

“要是以后有外星人侵略地球,你不是就得在外太空打仗吗?”嘉谭丽打趣。

“哼,现在外星人的影子都没见到。”索别吐槽。

“先生,带我们进城里逛一逛吧。”我说。

“好,请。”负责人摆出迎接手势。

“我看过王杰的稿子,她的理念是暂时不建造专用作居住的太空城市,先以发展太空工业区为主,等建设得差不多时再将人类移民到外太空。乃至外星移民。”我说着。

走廊是由一节节相同的房间组成的,上下四方都有门可以打开,每一节房间外部又有移动滑槽,滑槽用磁悬浮驱动,先放松紧扣的槽口,通过磁力移动到预定位置之后再扣紧滑槽固定,如果人在紧闭的房间内的话,或许什么都感觉不到空间就已经变化了。

“阿卡特兹先生是了解过的,模块化构造可以更加轻易地容纳新的模块,也能够改变整座空间城的整体形状。”

“只要改进了反应炉将其变成发动机,然后再装上一个旋转模块,这个空间城就变成宇宙飞船了吧。”我说。

“是的,我们就是这么想的。”负责人笑着回答。

“你们还可以把空间城的制造工厂和矿物精炼厂也模块化集成进A—1里,然后再装上捕捉触手,这样的话就可以去宇宙里捕获小行星了,捕获,减速,推入地球的轨道上,把小行星上的矿物开采出来,在外太空直接冶炼再制造成成品,然后用空天飞机运下去地球后组装起来应用,岂不美哉?”我说着。

“你这经济头脑不错呀,我估摸着地球上的市场又得受到冲击了,我已经预见了。”嘉谭丽说。

我看了看嘉谭丽:“我又不是那些资本家,考虑事情不可能光考虑赚钱,只有全方位提升才是有意义的。”

嘉谭丽说:“那还不是要冲击地球市场?”

“那就冲击了呗。”我说。

“你可真是不管死活啊。”

……

“所以你真的不去看看了?毕竟那是你亲自设计的作品啊。”我坐在办公室里,对刚刚摘下脑机头盔的王杰说。

“算了,没心情。”王杰回答,“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你看了之后录一份全息回来给我看就行了啊,我的话等过段时间心情好了再去。”

我也不好说多说什么,只得“行”地说一声。

“话说,你们的把机场的飞机全部换成新型无翼机,似乎反对的人不少啊。”王杰突然扯这事。

“是的,我们已经把恐怖袭击的所有参与者逮捕了,其它的也不剩多少了。”我说。

她谈起这件事,无非就是诺曼加入了那个组织。

比如以前生产有翼飞机的公司,在被世纪会谈之后五年的经济重置中损伤惨重,直到现在连他们自己的产品也被新的东西替代,断人财路绝对是大仇,因此除了聪明的人隐没社会另寻出路,另一些头脑一热的人被上门教唆的人拉拢进组织当中。

他们将组织的名称定为“人类”,妄想着代表人类与level对立。

其它被莫名代表的人类自然不会对它产生好感,而且执行官与平民的关系跟组织所想象的完全不同。

level的网络早已被执行官们磊上了坚不可摧的防火墙,他们没有任何办法突破,更别说造成任何伤害。

他们只好煽动,游行,暴动,拿无辜的人的安危宣泄他们自己的怒火,并称没有加入“人类”组织的人都是叛徒,如此自我麻痹,自娱自乐。

他们跟三十年前那场商界会议上跟我说level的架构少不了他们建设的人是同一拨,不过老点儿的死了,年轻点儿的老了罢了,那是一群自傲的人,或者说强烈的自我中心者。

又有一批是被哄骗的一群白痴,比如诺曼。

我承认他在数学上的造诣,但是在为人处世上,我对他的判定就是一个白痴。

想想也是真的气,于是我在抓捕他时故意放慢了脚步,让他自杀在王杰的家门前,圆了他与她的罗曼蒂克之梦,但也剥夺了他的生存的机会。

及时抓住他就可以把他关起来让王杰慢慢去感化他了,说不定他有回心转意的可能。所以说我剥夺了他生存的机会。

但是如果真的被关起来教育,那我便又剥夺了他的信仰了吧。

到头来,他愿不愿意寻死是他自己的事,或许他认为事情已经糟糕到了不剥夺信仰就失去性命的地步吧,作为理想主义者的他,自然选择了舍生取义,天真地想用死亡留住他心中最后的念想。

可见孟子害了多少人。

人的生物特征消失了,那么心中的念想自然也就没了。

医生遇到一个精神病人,病人说自己是尘封了记忆的上帝,将会在死后带走他创造的现有世界的一切,所有事物都将消失。

他现在想要回归,也就是自杀。

病人对医生说如果他死后世界还没有消失,证明上帝不是死去的他,或许是活着的医生自己。

医生好歹暂时劝住了他让他回家,一段时间后医生偶然听到那位病人在去他诊所回家之后便自杀了,消失的不是医生,不是旁人,不是世界,是他自己。

医生回忆起与病人的对话,看了看自己,看了看周边的人事物,不禁对世界产生了怀疑,陷入了沉思。

天色刚刚明亮,村镇里就排了一排围上了白头巾的人们。

男人们在前面,女人们在后面。中间隔着的是一副黑中透红的棺材。

我正在男人们的队列中,跟他们一并系着白巾,表哥在队伍前面抬着我外婆的相。

花灯已经来赶场了,全是平日里在村头跳着广场舞的大妈们,两人提鼓,一人镲片,一人戴着喙头,两手是两把羽板,嘴含哨子,扮做只鸟;一人抬着两瓣竹编布封的半椭圆板,扮做个蚌。

她们都是义务来的,毕竟这两年那些公司发行的货币没一家信得过的,舅舅们早已经忘记我的市场分析,不过就算他们记得也没用,反正现在所有人都只能拿着level的补贴过活。

我们只得目视前方,只听一个老倌喊道:“起!”

一声下来,似乎人在后面摔碎了什么脆器,鼓声响起来,片镲锵起,哨声也急急切切响了起来,我们在鹬蚌戏声里朝着前走去,还有人在前面放着炮仗。

视线边缘有鸟影和蚌影在晃动,耳朵里传入节奏鼓点,我在想着执行官上的事。

本来想着太忙了休息几天,结果遇上了这种事被折腾。

鼓点变了奏,片镲急切地锵动,鼓声也急,鸟哨急切地吹着,鸟喙啄着蚌,蚌壳夹紧卡住鸟喙,双方进攻,僵持。

我觉得自己确实是很慢心,或者说我的情绪不太敏感,亲戚去世的出殡途上我竟没有任何感觉,很平静地想着工作的事物。

鹬蚌两者再次分开,鼓点回归原轨,鸟在盘绕着,寻找机会。

我担心的是队伍后面的母亲,她昨天的大哭让我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半蹲在她身边,任她坐在椅子上大哭。宣泄到情绪总是好的,毕竟是自己母亲去世。

我无法想象面前的母亲不在的一天……

天空渐渐放亮,太阳还没有出来,我半抬头仰视着天空,深蓝的天色渐渐变淡。

亲爱的母亲:

我很长一段时间忙于工作,几乎都没时间陪你,不知道你心里是什么感受,我从没用脑机连接跟你谈过话,你也没学会。那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队伍绕出村子,穿进城市,墓地在城市对面的坟山,所以路线会经过一小段市区。

青年的我陪你送走了你的母亲,如同我少年时陪你送走了你的父亲。

伴着镲鼓哨声,抬头仰观高楼的城市在第三十层围绕着第二平台。

这是王杰的想法,过多的住户只用土地上的一个面修建交通路线无法承受日益增长的交通压力,因此在半空架设平台,用以增加同一街区的通车量,如果是特大城市甚至要建造三四层平台甚至更多。

王杰本来是想用在空间城上,不过看来在地球的城市也同样适用。

时间太早了,路面上暂时还没有什么车辆。

……

我一直不知道我会以什么样的心情和表情面对必讲到来的你的离去,毕竟我本来就不想面对。

队伍随着鼓镲声前进着,再送一段距离基本就到了分别时候了,接着是不可回头的原路返程,整理装扮后再上坟山。

人的嘴会把思念的话说出,风会将其带向远方。无论如何,只是叫想活着的人别太伤心,但是不要忍着不哭,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无论何时,我还是想再看见你的笑脸。

临近尾声,花灯扮出了一身穿道袍,戴草帽的人,在道袍上罩了层蓑衣,左手举着鱼竿,鱼线上面挂着金钩;右手拿着一把拂尘,我终究分不清那是道士还是渔夫,加入了鹬蚌斗争中。

我看见前方是四架相对高大些的自动机甲,坐在机甲上的法魂从上面跃下来,队伍相距只有七八米距离时,他与机甲主动让到了一旁,孝子们一个个从他旁边经过,他把头盔对向了我,我跟他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向我微微额首,我随着队伍往前面去了,他站在原地目送着我远离直到被后面的人们遮住。

又到一次休假时间,正值春天,我想约爸妈出去看看桃花。

我爸抱着家里那只老猫,摸着的头,它不怎么想动,十年如一日的发着“咕噜咕噜”的声音,脸上有点湿润润的。

“我不想去。”他对我跟我妈说道,“反正就是桃花开,有什么看头?”

我对他的秉性了如指掌,回答:“那行,你就在家里玩我买的新游戏机吧。你去了也是一直催。”

“不好吧,一家人一起好好地去才好呀。”我妈说。

“我的话是随便你们,我无所谓的,你们自己商量就好。”我倚在门框上说。

走在山路上,我妈还是把我爸给拖过来了。

她想着有什么娱乐大家一起玩,但忽略了每人各自的兴趣。

“哇!你们看,那一山的桃花,多红,多漂亮!”妈妈叫着。

“嗯,很漂亮。”我说着。

“就是一山桃花而已,年年都有,有什么可看的?”这是我爸的发言。

“你就不会欣赏一下吗?”我妈问他。

“瞧不出什么来,你们要逛山的话赶紧逛一圈赶紧下山回家了。”他回答。

“你真的是……你以为就单纯是来走路的吗?来赏花,赏花!”

“我又不是不给你赏,花就在这里,好赏就赶紧赏啊。”

“……”

我爸总是在坏人们的兴致。

就好比你放开了撒欢撒到一半强行给你憋塞回去一样不爽,我从小就总是这样,以至于现在我对任何娱乐聚会什么的都提不起兴趣,有段时间甚至被诊断出了社交恐惧。

我跟我妈一致决定叫他提前下山去守车。

“其实你本不该死拖着他来的。”我说。

我妈皱了皱眉:“我只是觉得一家子人去哪儿都一起,高高兴兴的……”

我看了看她,再看了周围繁茂的桃花。

“你也要注重每个人的兴趣呀,汝之蜜糖,彼之砒霜。既然都不感兴趣了,你再怎么逼他也没用,反而害了其他人的兴致。”

“是我想得不对吗?”她嘟囔着。

“我没说不对,我是说你可以注意一下个体差异。我跟我们那些同僚就是求同存异,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找你干什么,知道你不喜欢的话,就不来烦你,然后就是相互尊重,这样子我们都相处得很好。”

“嗯。”她点点头。

快到中午,天气热起来了,我们准备回车里拿预备的水和零食。

车不见了。

我跟我妈顶着大中午的太阳回到家中,我妈就一把阳伞,努力想要同时遮住我俩,我笑着接过阳伞,直接把伞影单遮到她那一边,看着她越走越炸毛。

我决定必须要一辆全智能的车了。

回到家里,我妈直接气冲冲去找我爸去了,用眼眨毛想都知道他在玩我新给他带的全息游戏机。

“你怎么就这样丢下我们直接开车回来了?!”我妈气急败坏,一把薅起了VR头盔。

“干嘛?”他遭受眼前世界突如其来的消失,惊讶了一下。

“桃林离家里又不远,下了山也就两三公里……”他说着。

“我把你扔路边自己开车给你走回来看看你会不会骂人!”我看着我妈在一旁说着,没有出声。

“我又不想出去。”我爸回答。

“……”

我妈一时急得嘈点太多不知道从哪句骂起。

我出了房间,在院子里逛了逛。

猫呢?

我突然想起,在园子里找着,唤着它。

我找着它了,在花园的一角。

它挖了个大小跟它体型刚好相符的坑,自己躺在里面,已经没了呼吸。

我跟嘉谭丽聊起了猫的事,她也不曾见过,不过她见了那颗桃树。

“我记得你还说过你想要装一箱蜜桃做我的彩头呢。”嘉谭丽笑了笑。

“嗯,是啊,谁知道你已经结婚了呢。”我说,“不然我感觉我还有机会的。”

她又笑了笑,声音像银铃一样,旁边的索别斯基啧啧着嘴唇。

“那样法理奥就是阿卡的小舅子了。”他微微一笑。

“小舅子这种事就算了吧,我没想过当阿卡的小舅子,现在的这个姐夫也还行。”

法理奥说。

“我们这儿没有改姓的习俗哦。”我说着。

“那看来我老姐错过了呀,不应该这么早嫁人的。”法理奥回答着,“纳米机器人弄得差不多了?”

“对,两个执行官一起上班啥的,既是夫妻又是同事,多好,那样还能在营里多给你们撒点狗粮。”我答着话,“差不多了,纳米机器人现在已经可以随意表达出想要的基因序列了,另外对于栓塞,梗阻的分解能力也变强了,除了这些以外,我还在研究一些更好玩的东西。”

“哦,意思是我们差点就要被喂一嘴狗粮喽,不过我姐对改姓的事确实闹过别扭,现在嘛是无所谓的了。”法理奥接着话说,“纳米机器人主要就是维持细胞活力的技术,莫非你还能把纳米机器人玩出花来呀?”

接着他就看着我的手愣在了那里。

我的黑手套掌中间开出了一朵白色的花,他亲眼见着这朵花用了十几秒的时间从我手上长出苞来开放的。

他摸了摸花瓣,感觉栩栩如生。

我心念一动,由脑机传输来控制,白花枯萎变黑,液化成和手套一样的黑色,钻入掌上蜂窝甲的结构缝隙中消失不见了。

“你……真的做出来了?”他有些吃惊地问,以至于弃置了他姐姐的那条话题线程。

我头盔上下点了点表示肯定。

“好吧,都有些什么功能?”他问。

“现在没什么,纳米机器在装甲外还很脆弱,得再强化强化,现在的话除了入侵设备之外,宏观下在现实里基本就是像刚才一样开朵花玩玩这样子。”我笑了笑。

“那也挺好的了。”他回答。“反正以后还会有提升空间的。”

“那得猴年马月呢。”

“话说马克上火星种了好几年土豆了。”

“种土豆哈哈哈……”

“难道不是吗?外星的开发绝对是个大工程,不知道他在火星想不想念地球呢。”

“那就不知道喽。或许火星上也一样忙,还孤单,毕竟level的信号在那边还是延迟的,只能你一言我一语这样来发送信息。”

“你最近在研究什么?”我问法理奥。

“虚拟世界和脑机连接的简化,主要就是可以让大脑不需要从根字节上来模拟计算机工作,这样能减少大脑的计算量,同时可以扩大大脑的容量,你不是正好研究的是纳米机器人和基因转录吗?我觉得我俩可以一起进行研究。”法理奥跟我说。

“也是,现在的民用性质的脑机终端几乎都是伪脑机,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交互,只不过是计算机在单方面灌输信息给客户罢了。说到底,人类的身体已经跟不上自己创造的时代了,要是不赶快把发展出来的技术反补给自身,自己就会被自己创造出的社会给淘汰掉。”我思索着说。

“所以你才选择主研基因编辑和转录吗?说实话,自己被自己为了更好的生活而造就的事物给替代了,确实本末倒置,而且很讽刺。”法理奥说着。

我看着天上的银河,星宿在朝西北缓缓位移着,我突然想起《山海经》里的“天倾西北,地不往东南”,可以看见北极星,其它星座全都围绕着它旋转。但是,稍加观测,就可以发觉北极星也在小小地划着圆,说明地轴并没有正对着那颗星。众星围绕一星独转,只不过是地球自转带来的假象罢了,实际上它们彼此独立,也没有任何交集,更好玩的是,它们几乎任意一颗都是大于地球的恒星,众星围绕的想象,又是由比地球小了多少倍的人类杜撰的。

星空中,红色的莹惑在昨天传来的信号显示,上面一个留守的执行官因为一次爆破意外丧生了,死者正是马克。

意外是常有的事。

不过向我们这些执行官,还有已经享受到生物技术的人,也几乎只有意外才能够带走了。

我记得诺曼离开前与我的争论。

“当换level和执行官来治理这个世界时,一切机构按照最高效率的秩序来运作,为什么还有人对此产生不满呢?因为你们违背了人性,社会原本是给人类服务的,执行官现在却在想如何提高社会整体的技术水平,优先顺序已经出错了。”他说。

我看了看他,答:“整个文明是再向全人类服务的吗?不,不是这样,文明是每个人因为向要更好的生活的愿望和行动创造出的产物,仅此而已。拥有给一件新生的事物下定义权力的永远只有事物本身,就像父母生一个小孩出来想要让他当足球运动员,但是他却想要去学习拳击。最终孩子理所应当的更愿意接受自己给自己的定义而不是父母或者其他人的吧。”我说。

“这根本不不同……”

“当然世界上没有任何两件事是完全相同的嘛,因为有误差。”我说,“社会本身是一堆无机物构建的,同时也不像level一样专门进行过逻辑编程,所以,它本身确实不应该有自我意识,所以它只好借用全体人类的意志了。”

“大多数人都违背不了自己的本性吧,没错,我指的是欲望。”我说,“你不能否认,大多数人都打不到‘大爱无私’的思想境界,大多数是充满私心的,想要满足自己,别人的死活没关系,但是一大堆人都是这样的想法的话,综合起来的一直会怎么样呢?文明的历史已经记录了,资源会聚集到最有手段的自私的人手里。因此,整个社会从理想中一个为人类服务的机构,变成了一套满足人私心的机关,这就是理想与现实的误差,想要改变这个自私的社会,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所有人的综合素质,诸如道德水准和智慧水平全部提高,没人有私心,也就没人总想着赚大钱,也就不会有财富差距。但是,level现在正在实施这个慧民计划,但以现在的进度,距离达成目标遥遥无期,目前来看只能是限制财富兼并的汇聚方向,让所有的资源兼并到中枢,阻止财阀家族长时间占据资源,然后再重新分配给居民这样子。”

“你也在也知道,中枢常年占有全社会百分之五十的资源,多了就放一些出去,少了就收一些进来,顺便调控整体市场,并由执行官代管投入中枢公司运作充分发挥资源的作用,但执行官们并不是这笔财富的拥有者,只是管理员而已;剩下的百分之五十在民众手里周转,谁挣得多,谁挣得少,纯粹是个人能力。因为挣得再多,死后就得收回来,不死也不会让你留太长时间,即使你一无所有,也可以申请中枢外放的资金取得机会让自己去搏一搏,虽然每个人的地位不能完全平等,但是阶级却能够在不断地洗牌中流动起来,相比以前,也算是个进步了吧。”我说完了。

“那么,关于永生技术呢?即使你说阶级不会固化,那么永生技术呢?那将是人与人之间最大的不平等。”诺曼说。

“你适合数学研究,但是,一到其他领域脑子一团浆糊啊。”我挑了挑自己的头盔:“既然阶级能够流动起来,再加上教育的广泛普及,只要不是特别废柴的,几乎都有机会跻身上流,凑够细胞延寿的手术费用,过个一两百年,废柴没有了,只剩下基因改造的人类,不就完成平等了吗?”我问。

他眼睛圆瞪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收拾一下自己的表情,最后问了一句:“阿卡特兹,我想让你不带任何客观立场,单凭你的本心回答我,你喜欢level的世界吗?你以前曾经期望过level的社会的到来吗?”

他极为认真地看着我,等着我的答复。

他似乎真的希望了解真正的我。

于是我收回了所有伪装的人性,立即回答:“我并没有对level的统治的世界抱有过任何期望,但我也没对它产生过失望或恐慌,也没有绝望过,我认为那没有意义。我也没有喜欢还是讨厌过这个世界,我现在的执行官职务和平时,直到刚才的一言一行都只不过是我的职务而已。就像你想盖一栋房子,我就帮你一钢一瓦垒上去,就是这样。”

诺曼再次震惊,等情绪平息下来,他冷冷看了我一眼,道:“你果然比level更像机器人。”说完夺门而出。

那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如果不算王杰家门口的尸体的话。

机器人?

嗯,也对,除了见我爸妈,我几乎都不想脱掉这身装甲了,能随时上网,身体机能全副上升,它几乎已经变成了我的第二层皮肤,跟了我那么长时间,我把科研部获得的成果都加诸到上面,它也在不断地进化着。

于是我也因为长时间保持这副样子,自己潜意识的把自己当做了机器。

我安慰自己,未来的人类都是这样的。

伦理会因为寿命过长辈分过于复杂而被废除。

复杂的感情也会变得简单。

简单的高兴,于是能经常的快乐,简单的烦恼,因而能简单地找到解决办法。

我期望着这些事物的完全实现。

我爸妈突然心血来潮想要看看我的外骨骼装甲,也就是我作为执行官的常规形态。

想了想,还是在装甲外套上了嘉谭丽送我的长袍,几十年了,纳米丝织就的白袍仍然整洁如新。我看着上面的蓝色花纹,发了会儿呆。

进了家门,径直走进了客厅。

我妈果不其然吓了一跳,道:“有什么事吗?执行官先生?”

我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左肩。

她半晌才反应过来面前的黑色人形是她儿子。

“怪不得你把把装甲给穿回去了。”嘉谭丽笑了笑。

“也没什么啦,毕竟level也没规定回家探亲时必须要脱掉啊,而且我还可以用装甲的功能领任务文件做的。”

“军营里面真给你把装备穿回来呀?”我妈笑着问。

“可以的,只要没退役就允许随时使用,只不过名义上是中枢资产,这东西有定位监视的,有什么出格的问题会立刻警告的,然后剥离你的操作权限。”我回答,“如果你企图破解,那么你就会被怀疑背叛众执行官和level,会被审查的。”

“那么高强度的监视吗?那么生活的时候不是很难受?”我爸问着。

我妈也紧随其后:“你穿这么身装甲上厕所岂不是很不方便?而且不重吗?”

我耷了耷肩:“妈你每次提问题的切入点能不能不要那么奇怪?这套外骨骼是生化性质的,自动供应穿戴者的身体机能运行,不用吃东西,也就不用排泄了;然后是重量,你当这上边的人造肌肉是摆设吗?至于监视的话,我们倒是无所谓,执行官各方面的能力是远超常人的,监视等于是一个保险,我们也表示理解,感觉也不怕的,而且我觉得反叛纯粹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

“哦……”他俩点了点头。

“唉,我以后不穿回去了,这次纯粹是了我妈的期望。”我坐在办公桌前整理着文件一边说。

“怎么了吗?”嘉谭丽和维塔看着我问。

“就是觉得,”我伸出手,看着身上的黑色金属片和六边鳞甲,“我成为阿卡特兹的时候是没有父母亲人的,这样的想法,我觉得自己的身份被割裂了,我在两种不同的环境下有两种不同的人格,只不过人格之间没有记忆的隔断罢了。”

“你们当执行官的人似乎都或多或少的有这问题。”王杰拿着一本书走进来,听见我们的聊天而插嘴道。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你们把自己的身份公开,好一部分的执行官都这么做了。”

“但这不是最终的解决办法。”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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