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群星间

曾在群星间

本文获得第五十三届零重力杯短篇征文二等奖

作者:谁与归
责任编辑:零重力瓦力

林远静静站在会议厅幽暗的角落,听着各路专家激烈的争论。那封来自群星深处的“道歉信”,宣判了地球的死刑。外星人遥遥锁定了这颗蓝色星球,只因他们惧怕人类的未来。作为心理学家,他早已知晓抵抗的徒劳,一个能跨越七十光年发来死亡通知的文明,足以碾压地球的任何反抗。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心中悄悄酝酿,让全人类主动退化成低智生物!而他,早已在这看似屈服的伪装下,埋下了复仇的种子……

1、

人类的终结,始于一封措辞礼貌的死亡道歉书。

经测算,信号源很远,在七十到八十光年之外,在人类的视野里,那里是一片模糊的深空。不过信的内容却精确,几乎没有损毁:“致地球文明:因母星资源枯竭,且经评估,贵文明存在未来威胁我方的潜在可能。我方最终决议:实施清除。此决定非我个人意志可更改,深表遗憾。此函即为我个人之致歉,请贵方自选一体面之灭亡法。”——被压制的和平主义者,端。

“致歉?”最高战略会议厅里,执政官捏着那份译文,双手紧握,声音发颤,“他们管这叫致歉?”他环视圆桌周围,这些是人类智慧金字塔最顶尖的一群人,包括物理学家、天体生物学家、军事战略家,他们的面容滑稽,脸上没有表情,只剩下空茫的眼底还有僵硬的嘴角。

角落里,我靠墙站着,没参与任何一组急促却又毫无头绪的讨论。我是林远,一个被拉去的心理学家。会场吵得像菜市场,每个人都在喊,在争,提出各种设想又很快被自己或别人否定。我没说话,只是听,没接话。其实我心里早就凉了,按我的推算,机会是零,我说不出口。

曾在群星间

对方能跨越星海精准投递“死亡通知书”,能在我们毫无觉察时锁定并决定毁灭我们,这种技术鸿沟本身就是答案。我们在他们毁灭我们之前知道了这个消息仅仅是因为我们运气好,对面有一个和平主义者。

所以,所谓的方案,预案?那大概不过是临终前徒劳的挣扎。

“林博士?”执政官疲惫的目光扫过来,带着一丝希冀,“说说,在你的领域…行为预判?有什么看法?”

会议厅瞬间安静了些。所有目光聚焦过来,带着灼热的感觉。我站直身体,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压过了人群的低声讨论:“他们需要我们,他们也在怕。”

“需要?怕?”天体物理学的泰斗皱紧眉头,“需要我们,怕我们?”

“对。”我点头,走到全息星图前,指尖点向那片模糊的信源区域,“他们需要的是地球,而他们怕的,不是现在的我们。是未来的我们。怕我们有一天,会像他们今天对我们所做的那样,威胁到他们。”我停顿了一下, “所以,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消除那个‘潜在可能’。消除未来的威胁。”

“这还用你说?”一位将军猛地捶了下桌子,桌子在他的一拳下颤了颤,“问题是现在!怎么打?拿什么打?”

“打不过。”我的声音依旧平稳,像在陈述一个实验结论,“从他们能发出这封‘道歉信’,而我们对此毫无预警的情况来看,任何常规或非常规的军事抵抗,成功率无限趋近于零。他们既然预判了我们的发展威胁,自然也预判了我们所有可能的‘挣扎’。沉默,就是答案。”我看向将军,“我们所有能想到的挣扎,都在他们的计算之内,且已被判定为无效。”

“所以,”我的声音依旧很平,依旧没什么起伏,“我们完了。”

“疯子!”有人低吼出来。更多的目光扎了过来,带着愤怒,或者恐惧。短暂的寂静后,更大的声浪再次掀起。方案、假设、绝望的呐喊……像溺水者徒劳地拍打水面。几个小时过去,嗓子哑了,力气耗尽了,会开完了。

这次会议确定了四大计划:逃亡火种计划、深潜计划、迁月计划以及生态焦土计划。

逃亡火种计划的逃亡计划和火种计划是绑定在一起的。逃亡是群体行动,全体人类精英加上抽签的人,逃出太阳系前往别的星球。而在途中将会向四周发射人类文明的火种,以保存人类文明永不灭亡。而迁月计划则是一个更为保守的计划,其在全球内抽签,抽签的人将会被送到月亮上面,在月亮上生存。为了确保成功,人类也同时对地球进行大改造,改造成外星人需要的样子。这是希望能够保存一部分人类,不全部远离故土。而后,在月球上的人自愿为外星人的附属文明。

深潜计划更简单了,简单来说就是藏起来,分散到太阳系的各处,不被外星人发现,然后伺机反击。生态焦土计划是指,外星人如果执意灭亡人类,那么人类就会毁灭地球生态,以此威胁外星人谈判,毕竟外星人来此也是为了地球资源。不过人类的胆子显然没有那么大,迁月计划提出者最终将生态焦土计划和迁月计划互相结合,最终提出,如果外星人接受迁月计划,那么还好,如果不接受就莫怪人类不客气了。

这便是这四个计划的全部过程了。不过这逃亡计划和火种计划很快就失败了,外星人根本不给我们实行这个计划的机会。

逃亡计划和火种计划在刚开始的时候就失败了。人类的探测船刚刚飞出人类的视野里,便会被突然的偷袭毁灭掉,没有任何反击的机会。现在人类的生存空间限制是在太阳系之内了,一旦出去或者离开远一点,就会被立即毁灭。人类是不可能逃掉的了。

而深潜计划则从一开始并没有任何理论可以支撑。因为我们无法确定我们隐藏在地球的任何地方就不会被外星人发现,这几乎不可能。其他星球的生存都难以维持,就更不可能了。但是有人说,就算不可能,也要试试嘛。所有还没有取消。

迁月计划和生态焦土计划目前倒没什么问题,只是在发给外星人的谈判书里,而且是明确道明利害的情况下,没有任何回复,人类根本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但是没回复归没回复,计划还是要进行的,至少让外星人看看人类的诚意所在。

随后,他们试了所有能试的路,包括那个听着挺酷的“黑暗森林”想法——把坐标广播出去,让别的外星人来打他们。可惜,行不通。一来,人类连对方的具体坐标和文明特性都不知道,拿什么去广播?二来,以对方的实力恐怕能截获我们的任何信号。

绝望漫开了。几个月后,高层又找来了我们,再次开了个会,这一次,所有人都能畅所欲言。

就在这片窒息的沉默里,我再次开口:“他们怕什么?”

没人接话。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期待地看着我。

“信里说了,”我迎上那些目光,“怕我们发展,怕我们超越。如果我们……保证不发展了呢?” 我的声音异常清楚,“如果我们保证,永远失去那个能力?”

“保证?拿什么保证?”角落里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嘲讽,“靠发誓?靠签合同?他们会信吗?”

“所以,”我深吸一口气, “我们要让自己……失去‘跑’的能力。”我停顿了一下,给那个可怕的词让出空间,“失去智力。变成……真正的,无害的低能儿。”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又是死寂,只不过这一次连呼吸声都消失了。一张张脸凝固了,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几秒钟后,第一声抽气响起,接着是椅子猛地被推开的声音,有人似乎想冲过来。

“这样的存活有什么意义!”说话的是潘昭,也是迁月计划的提出者,显然他不赞同我。

“这是计划的一部分。”我又补了一句,声音很轻,却像重锤落下。

理所当然,没人听。会场再次沦为混乱的战场。唾沫横飞,手指几乎戳到对方鼻子上,有人甚至开始翻旧账。我坐了回去,没有再说什么。争论一直持续到灯光明亮得刺眼,直到所有人都精疲力竭,瘫在椅子里,眼神空洞地望着死亡通知书。会议又快结束了。还是没有答案。

这是死局。现在人类的选择是立即死还是一会死,亦或者……笑着死?

终于,我的方案,那个最疯狂的自毁方案,被重新摆上台面。绝望的目光在我和方案之间移动。

“没有……别的办法了?”最高位的人问,声音沙哑。

我摇头。

长时间的沉默。然后,他颓然靠向椅背。“如此,就叫……‘新生计划’吧。”

“如今,只有迁月计划和深潜计划还没有破产,现在就此三计划并行吧。”

新生计划,名字挺好听。新生的,是白痴。

会议结束了,潘昭找了上来。“你为什么提出这个方法,我们还可以寻找敌方弱点,打游击,或者改变我们自身,甚至与和它们沟通交流,相互理解……”

“不行的,你所说的这些人类高层们早就研究过了,你能想象当一个个方案否决之时,一个个希望破灭之时,人类有多么绝望吗?”我摇摇头,无奈道。

“如果注定要灭亡,你是选择站着,然后在一片绝望中死去,还是选择跪下,然后寻找那一丝光亮?”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是人类已经做出了选择。”

潘昭沉默,久久无言。

很快,计划开始了。深潜计划仅仅抽取了少部分精英,迁月计划同样如此,所以对于普通民众来说。新生,才是唯一的出路。

我是第一个。至于理由?荒谬又简单:计划的提出者,理应首当其冲,承受最大的“新生”。舆论的矛头自然指向了我,骂声像冰雹一样砸来,说我懦夫,说我是人类的叛徒。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享受着最后作为人类的时光,窗外是灰蒙蒙的天。不想看,也不想辩解。

处理的过程并不痛苦,甚至没什么感觉。一种特制的基因编辑载体病毒被大规模生产出来,通过全球供水系统和空气播散系统释放。它会精准地靶向大脑的相关区域,不可逆地降低神经元的活跃度和连接复杂度。效果是显着的,智力水平会大幅衰退,学习能力、抽象思维、复杂认知能力基本消失,只剩下维持基本生存的本能和一些简单的情绪反应。

曾在群星间

当我从处理后的混沌中稍微清醒一点时,我感觉世界变得无比简单,也无比模糊。思考变成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念头像陷入泥潭,动弹不得。我知道,我已经成了人类历史上智力最低的人之一,也可能是最后一个还能稍微“知道”一点发生了什么的人。

“新生”的浪潮很快席卷了全球。原本是存在大量拒绝者,抵抗组织的,甚至还要内战的风险,可他们的领导人在人类高层的全力围捕下,成为了仅在我后面进行新生的人。现在没有反抗了,或者说,失去了组织反抗的“大脑”,反抗本身也成了不可能的事。工厂停工,网络沉寂,城市庞大的电子广告牌一个接一个熄灭。文明的灯火,一盏接一盏地熄灭。

在“新生”的浪潮很快席卷全球之际,有一件大事发生了,迁月计划彻底失败了,因为外星人回复了一条信息:你们是否在意自己睡觉的时候,枕头上爬满了蚂蚁?看到这条信息,我们就明白了,迁月计划估计不会成功。而以地球生态作为威胁也大概失败了,大概是对方根本不怕生态被人类这等文明破坏,亦或者不在乎地球生态,他们要的只是资源。

果然,就在人类第一批“移民”飞船即将抵达月球时,一艘外星小型探索舰突然出现在飞船前方,看样子早就来到太阳系了只是势单力薄,没有出来,来到时,没有任何警告,然后飞船就汽化了。随后人类那里传来一条信息:“为清理方便,请勿肆意扩散。”

很显然,他们就是故意不回复消息,还让人类在月球上浪费精力,以至于彻底失去别的更有效的抵抗方案。

迁月计划和生态焦土计划,失败。

不过,和新生相比较,这或许不算大事了?

很快,所有大洲,所有人。一个接一个,自愿或半自愿地进行处理,结束时,眼神都变了。清澈,茫然,快乐。或者说,没有不快乐。

当然,也有坚决拒绝的,他们选择自己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文明无声无息地崩塌。没人再看懂文字,没人再操作复杂机器,没人再推公式。高楼还在,机器还在,书还在,但里面的魂,没了。血脉延续,文化彻底断绝。人类文明,实质上已经灭亡。我们成功地把自己变成了……一种温顺的大型动物。

窗外的人们,眼神变得温顺,对闪烁的霓虹不再好奇,只会对着简单的食物咧嘴笑。一个曾经的物理学家,正专心致志地,一次又一次地把一块石头放进水坑,又捡起来。似是在研究什么。

缺乏基本认知能力后,有的人变得无法自理、觅食、躲避危险,从而导致大规模死亡,这也是预料之内的,否则,如果还要耗费大量能量保留这样一群“无用”的生物,外星人恐怕不会真的愿意。我们还要见证最后的结果。

最后一个人处理完毕那天,一份预设好的信息,在地球上最后一个还能执行自动程序的设备上,朝着外星信号的大致来源方向发送了出去。

内容很简单:我们已全体自愿实施强制性智力退化,以此保证永不发展科技,请求给予生路。

发信地址,附上了那个道歉信的来源坐标。

然后,地球就安静了。真正的安静。只剩下风声,水声,和简单的嬉笑声。

2、

外星人那边,据说沉默了很久。他们大概从没见过这种操作。他们的会议大概也吵翻了天。怎么处理这群自我阉割的傻子?

我们很安静,他们很吵。

最后,他们的最高统治者一锤定音。

“他们把自己搞成这样,我们最初的担忧确实没了。但是,”他停顿了一下,语言通过某种方式传播着,“我们进攻,不只是因为担心。我们更需要资源,需要新的星球。母星快完了。我们需要地球,现在全体人员结束其他所有工作,全部精力都要关注地球改造和移民。”

“好了,探查完毕,计划确定。移民,开始。”

先是外星先遣队,这些庞大的外星舰队,如同迁徙的金属星群,遮蔽了太阳的光芒,降临在地球轨道上。在他们确定地球的可移民性后,它们先迅速清理了没有“新生”的人,然后上报,随后移民正式开始。

这是参与深潜计划的那些人,计划初期,一部分人确实成功潜入深海基地和太阳系内其他小行星的隐蔽所。人类为此欢呼,认为找到了生路。

然而现在……

海底最深处的避难所指挥中心,屏幕上一个接一个的代表其他隐藏点的绿光无声无息地熄灭,没有任何交战信号传来。最后,他们自己的重型防爆门被一种无法理解的定向能武器悄无声息地熔出一个圆洞,几个造型诡异的沉默机器人滑入,在人们惊恐的射击中,精准地发射了一条条射线,所有人瞬间失去意识。

深潜计划,失败。现如今,就只有新生计划还在进行了,但愿可以成功。

地球轨道上,巨大的运输船如同下蛋,将一船船形态各异的外星移民投送到地球的各个角落。他们好奇地也带着一丝轻蔑地打量着这个新家园。

高耸的摩天大楼被改造成适合他们居住的奇异结构,宽阔的公路被重新规划,人类的城市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强行打上了异星的烙印。

那些智力退化了的人类,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些无害的并且需要管理的动物和证明他们“仁慈”和“胜利”的活体标本。高效的机器部队将全球范围内游荡的智力低下人类驱赶、集中。最终,整个澳洲大陆被选定为“保留地”。或者说,一个巨大的露天自然博物馆?

一道无形的能量屏障沿着海岸线升起,像一个大大的玻璃罩子,将整个大陆封闭起来。屏障内,是茫然无知,如野兽般生存的人类;屏障外,是欣欣向荣,快速扩张的外星文明。他们拆解研究着人类留下的庞大工业遗产,有时候还惊叹于这个文明曾经的辉煌,有时候又对其愚蠢的自我毁灭嗤之以鼻。

他们将人类遗留下的基础设施骨架注入自己的科技,迅速改造着这颗星球,建设属于他们的新家园。古老的帕特农神庙石柱旁,竖起了闪烁着光芒的能量塔;长城古老的砖石缝隙里,也爬满了管线。

人类文明的残骸,成了新主人建筑的基石和点缀的景观。人类留下的宏伟建筑、精密机械,成了博物馆里的展品,或是外星孩童科普读物上“失败低等文明遗产”的插图注释。

时光飞逝,十年光阴,对外星人来说进行了史上最简单的一次殖民扩张,对屏障内懵懂的人类,不过是日升月落的简单重复。移民工程终于宣告完成。最后一批满载着母星“精华”物资和精英的飞船抵达地球轨道。

那颗曾经孕育了他们的,而现在行将彻底枯竭的母星,只剩下无法移动的老弱和设备。她已经被标注上“废弃”的标签,像一件被榨干最后价值的物品,静静等待着被抛弃的命运。

新的纪元似乎已经在地球上展开。地球文明将在外星人的领导下重新崛起。

3、

在一个晴朗得几乎没有一丝云的夜晚,两个刚轮值到地球不久的年轻外星人——汶和浩,他们站在城市高耸的观景平台上,眼前的地球夜景璀璨迷人,无数属于新文明的灯火勾勒出大地的轮廓。

“看,浩!”汶兴奋地指向天穹,“我们的卫星!它……它今晚好亮!比我在训练舱模拟器里看到的亮多了!”

夜空中,月亮像一面巨大的银盘,悬挂在那里。清冷的光辉洒满大地,清晰得连环形山的阴影都看得分明。浩也抬起头,他刚来地球不久,同样被这景象吸引:“确实……很美。比母星上看我们的伴星大很多。资料上说它叫‘月亮’?地球的大气层真奇妙,让它看起来这么大这么亮吗?”

汶的多只眼睛眨了眨,也带着初来者的新奇:“也许吧!真壮观!难怪那些原始人类以前会崇拜它……”他们沉浸在初见的震撼中,完全没有留意到月亮边缘一些极其细微的异常扰动。那是月表之下,无数深埋了十几年的人类遗物,那些倾尽地球最后力量秘密运送、安装的核子武器,开始进入最终激活序列的信号。

恐慌,首先在深空监测站爆发。

“警报!地月距离异常缩短!速度……速度在增加!重力场异常!无法解释的加速!月球轨道正在崩溃!崩溃速度指数级上升!”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打破了所有外星城市的宁静。中央屏幕上,代表月球轨道的红色虚线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内塌陷,数字在疯狂跳动,计算着无可避免的撞击倒计时。

“撞击倒计时:99地球日!”

“速度持续增加!轨道崩溃模型失效!撞击倒计时修正:77地球日!”

“撞击倒计时:55日!”

最高指挥部瞬间瘫痪。最高统治者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不断放大的,代表死亡的白色光点,身躯抑制不住地颤抖。

会议室里炸开了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没有任何自然力量能造成这种轨道突变!”

“引擎!查所有深空引擎记录!是不是有疯子启动了推进器?”

“没有!所有记录干净!没有任何推进迹象!它……它在自己‘掉’下来!”

“拦截!立刻启动所有行星防御武器!集中能量轰击月球,改变其轨道或者击碎它!”

“计算过了!能量级别差三个数量级!杯水车薪!我们现有的武器打在它上面,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绝望,淹没了每一个指挥屏幕前的意识。他们拥有超越人类的技术,足以碾压曾经的太阳系霸主,但在一个失控的直径三千多公里的星体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最高统治者的思维在疯狂运转,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无论多么荒谬……

“谁说不要检查月球的,是谁!”指挥官暴怒。

“是您啊,长官。”旁边的下属小心翼翼地道。“您说所谓月亮只是人类的自娱自乐罢了……”

指挥官一时无言。片刻后,“逃!快启动舰队!撤离!”指挥官意识到自己的命运,赶紧尖叫道。

但逃不掉。移民完成后,舰队大部分已拆解回收,资源用于建设新家园。剩下的少量飞船,根本不足以撤离庞大的人口。时间也完全不够。绝望笼罩了外星指挥中心。最高统治者脸色死灰,看着屏幕上那个越来越大的月球影子。

怎么回事?

时间倒回十多年前,那场绝望的会议之后。

我看过那封道歉信,每一个字都拆开分析过。里面提到“星球资源不足”。后续几天,我们假借“商讨”或“求饶”,尝试和他们取得过极其短暂断续的联络。套话。很小心。

从他们零星且不耐烦的回复中,我们拼凑出一个信息:他们没有更好的星际航行技术,也没有发现其他宜居星球。地球是唯一的选择。必须拿下。

那个发道歉信的个体,似乎是个反对派,但声音被压制了。可他后来给我们说明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外星人已经将地球作为移民备选里最重要的一个了,只要人类帮助外星人加大筹码,他们就一定会来。

知道这个有什么用?他们非来不可,没有意外。地球他们志在必得。那些个计划不足以吓退他们。我们需要意外之事的发生,可什么样的意外,能同归于尽的意外,才能确保万一?

那时,我提出了最终计划的另一半。

“月球。”我在绝密频道里说,房间里只有我和最高决策的几个人。“人类库存的所有核氢弹、原子弹,秘密运送上去。埋设在预设深度。设定延时引爆程序,时间设定在十多年后。”

“然后呢?”

“同时引爆。引发月球内部前所未有的剧烈地质活动,从根本上破坏其轨道稳定性,再加上巨大的推力,足够把月球推离稳定轨道,瞄准地球。加速度坠落。我们完了,他们……也别想跑。”

房间里是更长久的死寂。

“正巧,我们还有一个迁月计划。我们可以以这个计划为幌子,以基础设施为由,在大量合法运输中以微小批量掩护悄然地运输核武器到月球上。迁月计划结束之际,便是我们行动开始之时。”潘昭,他现在或许是唯一一个理解我的人,在我身旁提议道。“而且迁月计划中还包含了改造地球,这样还可以增加外星人移民的概率。”

外星人不来,这确实是个漏洞,是我没想到的。好在,地球不止我一人。

“可这……太……”

“这是复仇。”我打断他,“也是计划的最后一层,也是最决绝的一层:确保他们来,然后,确保他们死。现在不可迟疑,趁着现在迁月计划还没有彻底的失败,要抓紧。”

“最后有人会准备一个后手,作为人类文明的收尾,然后就期待人类可以秽土转生吧!”

在全体人类精英的共同努力下,计划被无声无息地确定,然后无声无息地执行。在全球混乱和绝望的掩盖下,人类最后的力量在默默完成这场盛大的葬礼筹备。

人类库存的所有核弹头、原子弹,被以最高机密的方式,秘密运送到了月球上。通过精密的计算,这些爆炸物被安置在月球的特定位置,设定了一个长达十多年的延时引爆程序。

这个程序无法被中断,一旦启动,就会默默运行,等待最终的时刻。它的目的,不是炸毁月球,而是利用同时引爆产生的巨大推力,精准地将月球推离轨道,让它撞向地球。

这就是人类文明的复仇,我们选择自己的终结方式,并让入侵者为我们陪葬。林远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也是一场葬礼,地球和月球,以及地球上所有的一切,包括那些退化的人类,包括入侵的外星人,都将彻底毁灭。我们所有人都是陪葬品,只为了把盗墓贼也永远埋在这里。

4、

外星人终于明白了。从监测到月球内部异常恐怖的能量爆发模式,他们解析出了原因。核爆。人为的。时间设定。一个跨越了十多年的陷阱。

他们后悔了。不是后悔进攻,而是后悔没看穿这群“傻子”最后的疯狂,后悔内部出了叛徒——那个最初给我们发送道歉信的和平主义者。如果不是他多此一举的愧疚和告密,人类就不会提前知道,就不会有后面这一系列计划,他们就能悄无声息地到来,轻松地占领地球,而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一锅端。

“母星!”外星最高统治者猛地惊醒,思维波几乎要冲破通讯器,“母星!立刻!最高优先级!向母星发送!所有核心科技!所有文明数据库!历史!艺术!科技树!一切!打包压缩!最高加密等级!

“发送者!那个发送者!”他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绝对的控制,带上了一丝尖锐,“那个发送道歉信还泄露计划的叛逆者!那个……被流放的和平主义者!他还在母星轨道!我们的母星……废弃了,但他还在!”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濒死的急迫:“告诉他真相!哪怕他收到会很晚!告诉他毁灭我们的不是意外!是人类的复仇!是那个低等文明……最后的怒火!”

指令被沉稳地执行。海量的数据,凝聚着整个文明最后的精华和仇恨,化作无形的信息洪流,射向幽暗的深空,射向那个因“软弱”而被流放的坐标点。而母星上残留的老弱,在耗尽最后一点能量后,只能沉默地等待着母星生态圈的最终崩溃。

地球上,时间成了最残忍的刽子手。夜复一夜,月亮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天比一天更大,更亮,也更狰狞。它不再是温柔的银盘,而是一只不断逼近的的眼睛,无情地俯瞰着大地。

恐慌彻底击溃了秩序。逃离?又能逃去哪里?绝望的狂欢在全球蔓延。汶和浩挤在一个废弃仓库的角落,透过破洞的屋顶,看着那占据了大半个夜空的恐怖天体。

撞击前最后几小时。月亮巨大得占据了整个天幕,边缘因地球大气的剧烈扰动而扭曲模糊。环形山和月海的阴影狰狞可怖。引力的巨手已经先一步撕扯着地球,大陆板块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裂缝在海洋和陆地上蔓延,火山在全球各地苏醒,喷吐出遮天蔽日的灰烬。海啸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像末日的战鼓。

曾在群星间

汶蜷缩着,他喃喃自语,思维波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坐标……端……能收到吗?他会……怎么做?”浩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那遮蔽一切的灰白死亡。

端是会为自己文明的灭亡而感到悲伤,还是会为人类的悲壮赞歌而感叹,或是后悔或者庆幸自己当初的行为呢?汶不得而知了。

就在月球狰狞的环形山阴影即将吞噬整个大陆轮廓线的刹那,一道无形的指令,从地球某个运行在太阳系外围、早已被遗忘的深空探测器中自动触发。它微弱,却无比执着。指令激活了最后一段预存的广播信息,这是人类文明在自我意识彻底沉沦前,向着深空派出的最后一个‘信使’。”

一个深埋的宇宙深空的广播系统,自动启动了。它向宇宙深空所有可能的方向,以最大功率,重复发送着一段信息。

内容不是坐标点,也不是求救,而是人类文明从古至今的所有信息,包括用科技解析的人类身体,所有人类科技、思想……这里面包括人类和地球的一切。

人类期待着这个信号会遇到一个科技更加发达的文明,然后复活人类文明。

广播在真空中无声地扩散,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有回音的听众。

撞击前10分钟,我和潘昭一块躺在澳大利亚的草地上。天空不再是蓝色,而是被月球的阴影染成暗白色。我摸了摸口袋,里面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是女儿多年前画的太阳。蜡笔已经模糊,但那抹黄色还在。

10分钟后,月球的弧形边缘,接触到了地球稀薄的外层大气。摩擦产生的炽热光芒,瞬间点亮了即将永坠黑暗的半球,这是短暂地也是残酷地。它比一千个太阳还要明亮。星体无声地碾入大气层,裹挟着被点燃的狂暴气流,如同一个毁灭的巨神,向着蔚蓝的星球,发出咆哮和攻击。

撞击点爆发出无法形容的白。寂静无声,那是能量过于巨大超越了声音传播的极限。紧接着,冲击波以光速扫过全球,地壳如同脆弱的饼干般被掀起,撕裂然后粉碎。海洋被瞬间蒸发,大陆板块被抛向太空,熔岩的海洋取代了一切。

太阳系第三行星和它忠实的卫星,在一场光与热的风暴中,融为一体,化为一片混沌。或许无数年后,地球会再多一个小行星带。

我笑了。潘昭也一样。这是我们最后的情绪还有思考。

月球撞上地球的那一刻,太阳系最亮的闪光出现了,在那一刻,太阳系中诞生了一颗短暂的新星。然后,两个文明,一起消失了。

这一天,太阳系里爆发了有史以来最耀眼的光芒。

月球,在亿万颗核弹的共同推动下,撕裂了引力的束缚,最终撞向了地球。

也许在宇宙的某个角落,那个被流放的外星和平主义者正看着我们发去的信息。他会怎么想?后悔当初发了那封道歉信?还是为人类的疯狂计划感到震撼?

没人知道了。

但至少,我们没白白死去。

5、

不知过了多少年,信号还在飞。它的强度已不如往昔,却依旧未曾消散它穿过碎裂的小行星带,越过荒芜的红色星球,朝着银河系深处不断前进。

许多年后,另一个文明捕获到了这段信息。那是一艘正在执行长期巡天任务的科学船,隶属一个以严谨和耐心著称的种族。他们并不急于扩张,更热衷于理解宇宙的规律。

信号结构奇特,信息密度极高,引起了分析员的注意。它被完整解析。图像。声音。文字。思想。历史。基因图谱。建筑蓝图。公式。典籍。儿童的画。战争。情诗。食谱。星空。

从第一个单细胞生物到最后的全球自毁计划;从岩画到量子理论模型;从最初的爱情诗歌到最终绝望的会议记录。喜怒哀乐,战争和平,艺术科学,生老病死。一切。

还包括一具人类身体的全部数据,每一个神经元连接,每段基因的编码。

船员们沉浸在这海量的信息中,度过了相当于旧地球纪年的数个昼夜

他们看见了辉煌,也看见了愚蠢;看见了创造,也看见了毁灭;看见了无私的爱,也看见了极致的恨。最令他们震动的是最后部分:那个自我毁灭的计划,以及执行计划时那份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们很少遇见这样的文明。大多数文明在灭亡时,留下的多是恐惧或哀求。这个文明留下的,是一份完整的自述,和一颗射向征服者的子弹。

一份礼物,也是一份复仇的宣言。

他们没有立即作出决定。这个种族习惯于长时间观察和斟酌。他们调整探测器的方向,对准信号传来的坐标。那里只剩一片稀薄的尘埃云,偶尔泛着恒星的残光,昔日的行星系统已荡然无存。

科考船又沉默了,

船长,一个存在了数千地球年的意识体,出了决定。

“我们没有能力重建他们。”

“所以,先报备,然后转发。”它的指令简单明确。

“转发给谁?”下属询问。

“所有方向。所有频率。最高优先级。”

“内容呢?需要附加我们的注释吗?”

“不。只转发原始信号。他们自己的声音,足够。”

指令被执行。古老的飞船调动起沉寂许久的能量,将整个信号包再次放大,向着宇宙更深、更远处广播出去。他们不只是信号的接收者,他们成了信使。

信号再次出发,比之前更强大,更遥远。

也许在某处,会有另一个文明听到。也许他们会有兴趣,也有能力,去解开这段数据,去看看那个曾经存在过,名为人类的物种。

也许他们会试图重建,也许不会。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信号仍在。人类的故事,还在飞。

曾在群星间

6、

人类的信

致收到此信的存在:

我们是人类。当你们读到这些信息的时候,我们早已不在了。但我们希望你知道,我们存在过。

这颗星球曾是我们的家。我们在这里出生,在这里学会走路、说话、相爱、争吵。我们仰望星空,制造工具,写下诗篇,也发动战争。我们并不完美,常常矛盾,有时愚蠢,偶尔辉煌。我们是一个复杂的矛盾体,但这构成了我们真实的模样。

我们建立起城市,铺就道路,发明照亮黑夜的灯,也造出能摧毁一切的武器。我们中有的人一生在研究一粒沙中的世界,有的人用整个生命去画一朵花。我们记录每一份快乐,每一次心碎,每一个孩子的笑声。

后来,我们得知自己并不孤独。来自深空的信号告诉我们,另一个文明因资源枯竭和恐惧,决定将我们清除。

抵抗是不可能的了,技术差距如同天堑,所有计划相继失败。所以我们执行了最决绝的方案,“新生计划”。我们自愿退化智力,沦为无害的生物,只求生存。我们以此向他们证明,我们不再构成威胁。

但我们并未真正屈服。

我们早已预见他们的到来。我们深知,他们非要地球不可。因此,我们埋下了最后一颗复仇的种子。借“迁月计划”掩护,我们将所有核武器运送至月球,深埋其中,设定延时引爆。十多年后,当入侵者安居地球、放松警惕之时,月球将被推离轨道,撞向地球。

我们以自己的灭亡,为他们陪葬。

我们清楚这意味什么。我们的文明,我们的历史,我们的记忆,连同这片土地本身,都将归于尘埃。但我们不愿无声无息地消失,不愿成为他人标本册中一个温顺的标签。

这封信,是我们留下的最后声音。里面包含我们所有的信息:从DNA的碱基序列到巴赫的乐谱,从牛顿定律到孩童的涂鸦,从农田的耕种方法到黑洞的计算公式。也包括我们的失败、软弱、残忍,和最后近乎疯狂的复仇。

我们不是崇高的英雄,也不是纯粹的恶魔。我们只是……人类。复杂、混乱、渴望活下去、又无法忍受尊严尽失的存活。

如果你收到了这段信息,如果你能理解,那么,无论你是否认可我们的选择,都请你知道:我们曾在这里活过,爱过,思考过,愤怒过,并最终以自己的方式选择了结局。

还有这颗星球的坐标,希望有人能帮我看看它。它已成历史。

我们不祈求重生,也不渴望怜悯。发出这封信,只为存在作证。

——林远、潘昭暨人类文明最后代表谨启

【附录1】:坐标:银河系-猎户臂旋臂-距离中心约2.7万光年-G2V型恒星(太阳)-第三颗岩质行星-其特征是拥有21厘米氢线、富氧大气、液态水和一颗大卫星。是位于脉冲星 PSR B1257+12 和 PSR J0437-4715 之间的第三颗岩石行星。

【附录2】:关于我们的所有。语言的规则,物种的蓝图,数学的计算,历史的记载,哲学的思考,科学的发现,艺术的表达,与外星人的交往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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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像流浪地球和三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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