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路机士兵的反抗

压路机士兵的反抗
作者:CanCan
责任编辑:拾光
本文获得第二十二届衬衬杯三等奖

楚山风只是一个平凡的压路机士兵,一个可有可无的卒子。当即将沦为一场阴谋的牺牲品,他该如何抉择?

对于在塔图星茂密的森林中奔波穿梭了一整天的楚山风来说,最惬意的事,莫过于干完活就窝进胶囊仓冲个酣畅淋漓的热水澡,再躺在舒适柔软的气垫床上,打开全息投影播放自己最喜欢看的电视剧。尽管如此,楚山风每隔三天还是要在惬意的生活开始前添加一项任务,打开电子邮箱。并不是什么任务,只是那里面或许正躺着一封来自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的电子邮件。塔图星与母星之间的宇宙是如此广漠啊,就连宇宙中速度最快的使者──光,也要走上36个小时;一来一去,便是让人急得肝肠寸断的三天了。对于正处于热恋中的人来说,这是多么痛苦而又煎熬的事情,一封信,包含了所有的深情。

然而,楚山风必须承担起他作为天启帝国第三军团一等列兵的责任。他还记得他刚完成新兵训练的那一天,成千上万的甲子期新兵列成方队站在乾都巨大的坤泽广场上,一排又一排乌黑发亮的头盔在母星太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天启大帝尼古拉斯三世──尼古拉斯·钱天姤,站在广场最高的阅兵台上,身着最高指挥官军服,右手将位于身体左侧的佩剑猛地掣出,直刺太阳;士兵们齐声高喊:“君之所指,吾之所征;披肝沥胆,万死不辞!”

高昂的呼声一遍又一遍回荡在广场上,甚至脚下用龙岩打造的地面也开始颤抖起来。震颤从楚山风的脚底开始,一直延续到他的天灵盖,他感到自己的灵魂与浩瀚的星海融为一体:跟随着天启大帝剑指的方向,穿越群星,踏遍银河系,直到伟大的天启帝国的疆域覆盖到肉眼可见及不可见的每一个星域。

毕业典礼完成,楚山风作为一名常驻维安士官被分配到潜渊县驻扎。也是在这里,楚山风遇见了自己的一生所爱:艾丝黛丽·秦云露。二人一见如故,很快确立了情侣关系。

四年的时光转瞬即逝,二人很快便要步入婚姻的殿堂。可正是在这时,帝国的征召令洒下,楚山风被派往塔图星承担代号为“拓荒”的军事行动。亚光速飞船拖曳着蓝色的等离子体尾焰离母星越来越远,相爱的两颗心却靠得愈发接近了,但是唯一的牵挂,却成了每隔三天的一封邮件,所有的暧昧都被装在了邮箱之中。

这里寄往母星的邮件要经历军方扣押检查,中间还要转接好几个站,楚山风一遍又一遍,兴奋地咀嚼着信中的内容。信中多是些家中常事,还有秦云露向自己抱怨一个人在家有多么多么不方便,可楚山风读着这些,却感觉力量与温暖渐渐充沛了自己的心。到了晚上,她也会像我这样抬头仰望天上的月亮,借此缓解相思之情吧,可惜我们看的却不是同一颗星星呢。楚山风自嘲地想着,白天辛勤劳动带来的疲倦很快涌上来,他面带笑容,安详地进入了梦乡,却因此完全忘记了一件会让他头大到不得了的事:明天是审查日。

之所以会有所谓的“审查日”,是因为塔图星并不是一颗没有智慧生命的种族,相反,其上居住的塔图族是拥有相当高知识水平的种族。根据塔图族人的神话,他们的知识全部来自于创世神。创世神赐予了他们智慧,教给了他们知识,让他们代自己行使对整个塔图星的管理权。塔图社会是一个完全自给自足的封闭社会,每当出现了社会、教育、军事等方面的问题,且问题超出了最高长老会的解决范围时,塔图族的大祭司就会进入神庙,寻求创世神的的启示。当天启的探测船发现这座的行星有极其丰富的稀有矿藏时,资源局的官员们差点将下巴笑到脱臼,当即就联系到了那个星球文明,反正他们也用不到,还不如给我们用。但是,经过几次试探,和塔图族人接触并取得采矿权被证明是一件能把人逼疯了的事,他们太谨慎了,以至于谈判处处受到限制,不过好在经历了一系列弯弯折折的折腾之后,二者还是达成了共同认可的协议:天启可以派遣士兵来塔图星上修建星港和公路,可这一切都必须置于塔图人的监控之下;塔图人可以随时叫停天启的工作,只要他们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而且塔图人还要求引进一些先进技术,来购买采矿权。他们得到的好处就是,所有的矿物都被他们独包,看起来比较简单,不过这就够了。而对于这场庞大工事中的楚山风来说,意味着他每干三个塔图日的活,就必须要接受一次来自塔图监察官的一次极为厌烦的审查。

为了最高效省时地修建好塔图星上的道路,帝国给它的士兵们配备了最高级的修路机。当楚山风第一次看到这台将要陪伴他度过300个塔图日的庞然大物时,他从内心发出了惊叹声,并由衷地赞叹帝国科技研究院的工程师们的智慧:核聚变的可控化与小型化使得修路机可采用核能发动机作为动力来源;同时,核聚变提供的高温可以将修路机吞下的泥土成功烧制成铺路的原材料。而修路机高度发达的CPS((CPS,cyber-physical system,信息物理系统))能让它在没有人员操作的情况下也能根据预设道路平稳前进。当修路机在塔图星茂密的森林中行进时,它会用身体下的铲子铲起大团大团泥土、石块与植被的混合物,这些都将在他的“胃”中被烧制成修路的原材料。随后,这些原材料从修路机的下部称为“材料口”的装置排出,由安装在修路机后端的机械手臂钳住并安整地排放在之前修路机“吃”出来的道路中,如此,道路一点一点建造出来。道路的规划方案是在派遣队来到塔图之前,就已经完成好并写入修路机的程序中的。楚山风所要做的,就是根据每天的实际进程,再加上修路机工作环境的实时变化,为修路机的智能系统提供调整参数,确保道路修建任务万无一失地进行。楚山风在心中暗暗为这台神通广大的机器起了名字:山魈,他在蓝星的一本叫《山海经》的古籍之中看到的,神话中一种力大无穷的怪兽。

每天早上,迎着塔图星系太阳的第一缕阳光,楚山风穿戴好防护服,从胶囊仓里钻出来,唤醒山魈–用智能手环在修路机顶部的传感器上扫描,启动其工作状态。塔图星的大气组成与天启帝国所在行星–蓝星惊人的相似,只不过氧气含量更高,占大气总量的30%。这些氧气来自于占据塔图星五分之四表面积的广袤海洋中的类藻类浮游生物以及占据陆地面积五分之三的茂密森林。这种地貌也使得塔图星大气中的水蒸气含量很高,再加上常年较高的气温,在森林中脱下防护服的感觉就像在寒冬里进入桑拿房。

当山魈开始工作以后,楚山风的任务就变成了巡逻守护和提供调整参数。塔图星是一个物种丰富的星球,森林中更是有千奇百怪的生物。当然,大多数动物都会绕开这个运作起来轰然作响的怪物,但楚山风也遇到过一只放大版的犀牛,慢慢悠悠的走到山魈的旁边,将自己硕大的背部抵到山魈上蹭痒。犀牛力气之大,连山魈都被抵到左右摇晃起来。楚山风吓的脸都绿了,生怕山魈被弄倒,赶紧冲上前去,抱起旁边的一根比较粗壮的树干驱赶,企图吓走犀牛。作为在外执行任务的帝国士兵,楚山风虽然配有粒子枪,但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以使用,尤其是不能无故对塔图星上的生命体使用——这是白屏黑字清清楚楚写在天启和塔图的协议里面的。虽然楚山风很卖力的驱赶着,但那头犀牛只是用四只眼睛中的一只轻蔑地看了楚山风一眼,随后继续旁若无人地在山魈上蹭痒。迫于无奈,放弃了驱赶的念头,可心里又想到一个点子,他不是痒嘛,那就给他挠挠。楚山风凑到犀牛的另一边,抱着树干开始给它挠痒。心想,只要帮它挠到位了,它也就不会再蹭山魈了吧。这不挠不知道,一挠吓一跳啊,原本还在全神贯注挠痒的楚山风,只见大大小小的灰不溜秋的寄生虫纷纷从犀牛褶皱的皮肤下钻了出来 ,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楚山风还没反应过来,四处高耸的树上就飞下来一群鸟状生物。鸟状生物在快俯冲到犀牛身上时急速改变翅膀方向,掠过犀牛背部向上飞去,同时嘴里面多了一条寄生虫。十几只鸟儿俯冲了个三四次,就把犀牛背上的寄生虫全部啄完了。犀牛清脆的吼叫了一声,似享受般的感叹,随后转过身来,用四只眼睛中的两只瞧了瞧楚山风,好像在说:做得不错,把这边也挠一挠吧。楚山风如法炮制,鸟儿们也十分配合,一只比一只积极。清完了寄生虫,犀牛开心地打了好几个响鼻,原地转了几圈,拉下一坨硕大无比的粪便,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慢慢悠悠地朝着森林深处走去。楚山风这才擦了把额头上黄豆般大的汗珠,哭笑不得。

当然,这只是偶发情况,大多数时候楚山风只要跟在山魈的后面不断前进就可以了。塔图人对天启要修建的路管理极严,在路线的规划阶段,双方就磋商了很长时间。在施工阶段,实际道路更被严格要求,按照既定的规划路线铺设。为此,塔图每隔三天就会派来审查官检查道路的施工情况,审查官到来的这一日便是“审查日”,在这一天,天启的筑路士兵必须停下进程,陪同审查官一同检查之前三天所建好的路段是否符合既定规划路线,建造过程是否对周边环境造成了过大的影响等等一系列问题。如果审查官认定建筑路线出了偏差,则筑路士兵必须将压路机沿着刚筑好的路开回去,重新调整参数后再筑一条新的道路。这也是让天启士兵讨厌审查日的原因之一。

当审查官到了他身边的时候,他才记起今天是审查日,立马停下山魈,还好和他对接的情者审查官是个热情过度的话痨,而且对于他的遗忘只是做了嘴皮上的批评。可这也并不是说,他不令人厌烦,毕竟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话唠,在楚山风经历了将近半天的口沫横飞之后,已经精神萎缩的不行了。特别是他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基因上面,而且还带着极其逗的自豪感呵斥着楚山风的文明繁衍太过于落后。

相较于人类的有性繁殖,塔图人的繁殖方式更加奇特。人类有男性与女性之分,繁殖后代时,男性提供精子,女性提供卵子,受了精的卵子在女性的身体内不断分裂并发育,最终成长为一个新的人类。塔图人则有三种性别,根据其含义人类分别将其命名为:理者,情者,育者。在繁殖时,理者提供类似精子的物质,情者提供类似卵子的物质,而这两者将在育者体内完成受精过程,受精卵将在育者的体内茁壮成长,最终由育者诞下。这个也没什么稀奇,只是多了个孕育袋的意思,只是一个标准的塔图人家庭会由三个部分组成:

一个理者,一个情者,以及若干个育者。一对理者情者的第一个孩子会成为理者,第二个孩子会成为情者,剩下的孩子则会因为胚胎质量下降而最终发育为育者。三个性别在塔图社会上的分工亦不同:理者会承担类似于祭司、工程师等需要高等智力操作的工作,情者则会承担类似于政治家、执行官等需要处理复杂人际关系的工作,已经组成家庭的育者一般不会外出工作,而那些没有组成家庭的育者的职业则一般会是建筑工、清理工等流程简单容易上手的工作。像需要和异星生命打交道的这种极其讲究沟通能力的活,当然是交给情者来做啦。这些分工明确,生下来就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的人身被他们称为完美人生。相对于人类,文明科技的继承更加的稳定。

当防护服上的智能翻译器将情者阿道尔藤·艾拉的所有的训话翻译成蓝星通用语传进楚山风的耳朵里后,艾拉的四只眼睛所提供的良好视力明显看到了楚山风原本充满笑容的脸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

“Damn it!怎么忘了今天是审查日这茬!听这个憨批在这训斥半天!”

楚山风生来天庭宽阔,其实所谓天庭,就是指人类左眉右端到右眉左端之间的那一块;可现在他的两条一字浓眉真真难舍难分的纠结在一起不愿松开。

“风,你刚刚说了什么?还有我感觉你有点不高兴啊?我明明只是跟你说一下而已,其他的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艾拉一边说着,一边迈开她的四条腿凑到楚山风面前观察他的脸。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张蓝绿色的圆饼状物体,楚山风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一退,却不料被脚后的错综的藤蔓绊了一下,整个人直直的朝后仰面倒去。

“我说,天启外派士兵的素质都这么差了吗?”

楚山风虽然在空中没法改变自己的姿势,但他还是将双手向身后撑去以避免脑袋直接和地面来上亲密接触。可手上并没有如约传来和泥土接触时的压迫感,反倒是腰间传来挤压感:是艾拉伸出右“手”将其扶住了。

紧接着,艾拉的左“手”伸出,从楚山风的两条膝盖下穿过,右手一起发力,将楚山风抱了起来–这是在蓝星古老的传统中是一种叫做“公主抱”的动作。

“开心点了吗?风。我听在怀树郡修星港的那些蓝星人说蓝星的理者很喜欢这样子做?风,你的脸怎么红了?不舒服吗?是不是又在想你在蓝星上的情者了?”

对于这样一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沟通鬼才,楚山风无话可说。在军校学习期间几乎每门课都是满分,唯有蓝星通用语全班倒数第一的楚山风来描述此时此刻正走在他身体右侧的塔图情者阿道尔藤·艾拉,楚山风多半会这样说:

“她看上去就像是一种只存在传说中的生物···她的身体看上去像是一只半人马,只不过通体是诡异的蓝绿色;手臂很长,但手臂的末端不是手掌和五指,而是光溜溜滑粘粘像是章鱼触手一般的东西。她的面部也很奇怪···没有鼻子,用于进食的进食孔位于脖子上,我至今没有弄明白她是怎么发出声音的···身体背部靠近末端的地方有一串叫做神经索的鞭状神经伸出体外,据说他们可以用这个感受到周围生物的情绪波动,同族之间还可以将神经索相互连接传达信息···我感觉她和人类最大的共同点可能就在于大家都是碳基生命和脊椎动物了···并且我不认为我会喜欢一个长成这样的人。”

好啦,回归正题,他们开玩笑也要有点度,检查还没开始。

楚山风和艾拉一起沿着筑好的路往回走。山魈修好的路坚实挺括,黄色的路面像是一条小小的船在蓝绿色的森林大海中开出了一条道路。艾拉手里拿着地黄色纸质的地图,两只眼睛盯着地图看,另两只眼睛则随着不停扫着道路两旁植被的神经索左右观察着,道路路线都符合协约上的规定。塔图轻轻的风儿吹拂着,橘黄色的阳光透过树叶晒了下来,在道路上形成一个个圆形的亮的光斑,一只硕大无比的蜻蜓倏忽一下飞了过去。

楚山风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漫不经心地走在旁边,心里想着晚上回去让胶囊仓做什么好吃的犒劳犒劳自己被艾拉搞得很受伤的心灵,艾拉突然响起的话语声吓了他一跳。

“风,检查完了,那个,你想听听我的童年吗?”

楚山风还没来得及反应,原本想说,谁稀罕听你的故事,早点赶回家吃饭不就完事了,可艾拉已经自顾自的说起来了。

“其实我是这个家庭里出生的第三个孩子,我本来应该在幼年时期食用育者浆最终完全变成一名育者,但很不幸的是家庭中的第二个孩子,也就是本来应该成为情者的那个孩子,在我的理者情者父母外出工作时,被他的生育育者拐走了。”

原本还嫌烦,可是一听这么一说,心中倒是浮出一丝好奇。

“拐走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生育育者偷了一辆代步车,又从家里带走了大部分食物,带着他逃到了树林深处。”

艾拉停下了脚步,四只眼睛齐齐盯着楚山风看去。

楚山风更加感兴趣了,那个育者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拐走孩子,迎着艾拉的目光继续问道:“那个育者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的动机是?”

“不知道。我的情者理者父母告诉了守卫官,守卫署的斥候们将那片森林搜寻了如此多遍,以至于有的斥候的神经索都在和植物的摩挲过程中被磨破了。但是那个孩子和他的生育育者就像是一滴水滴进了火堆里般从塔图星上消失不见,再无音信。”

艾拉收回目光,转向道路的远方。

“接下来就是我的童年了,我的理者情者父母不甘心自己没有情者后代,于是他们决定把我培养成一个情者。那时我刚出世不久。我从一开始被喂育育者浆,接着被强行改变为食用情者浆;为了弥补之前食用育者浆时的缺陷,我一天要被喂十几次。你知道那种消化器官痉挛时的痛苦吗。当我长出左右手以后我跟随老师一起学习身为一个情者必须要学会的东西,我的情者亲代是个相当优秀的情者,可惜他的记忆没能遗传给我太多——毕竟,我本来只是要做一个育者,开开心心的度过童年,再找一对好的理者情者,生几个孩子。”

艾拉顿了顿,楚山风看到他黑色的眼睛中闪过一丝阴霾。

“但是就是那场变故,我的生活完全被改变了。在其他育者幼儿开心的玩耍时,我必须跟着老师刻苦学习。虽然我喝了很多情者浆,但是先天劣势导致我仍落后其他情者一大截。他们从来不跟我一起玩。虽然我被强压着成为一个情者,可是在他们眼里,我永远只是一个育者。失去朋友,我变得孤独,没有其他事可做,只能好好学习。在他们用前脑学习后脑聊天、休息时,我把所有大脑的功率开到最大,冒着脑子烧坏的风险拼尽全力去汲取老师传授给我们的知识。就凭着这种不要命的精神,我最终以一个相当好的结果从老师那里离开。”

啧啧,还真的是一个悲惨却又十分励志的故事啊。楚山风心里暗暗想着。

“那么,现在到你了。”

艾拉将目光收回,直勾勾地盯着楚山风的眼睛,蓝绿色的脸上似乎绽出了一个笑容——尽管,他并没有嘴。

“什么?我怎么又要说了?”

楚山风一脸疑惑,原本还在笑着眼前这个审查官无缘无故的瞎聊,怎么现在自己又要说了,算了,无聊的工作,有个人陪你聊聊天也行。

是夜,塔图的三个卫星中只有一颗高高地挂在空中,光线暗淡,使得周围的繁星大放异彩,这是楚山风在光污染严重的蓝星上从未见过的场景。此时此刻,他正坐在一个小小的湖边,双手托腮,眼睛直盯着湖里微微泛起的波浪,以及倒映在水面的繁星。白天一激动跟艾拉说了太多的往事,晚上回到胶囊仓吃完饭洗好澡躺倒床上以后竟毫无睡意,满脑子都是过去的场景。他索性不睡了。迷迷糊糊地穿好防护服从仓里出来,心有所念的他甚至忘记了将胶囊仓收回山魈中去。脑子乱成了一团麻,头晕得也厉害。他隐隐约约记得这附近有个小湖,他顺着白天的记忆走到了湖边。

美酒佐往事,当浮三大白。可惜他现在没有酒,只有把这眼前空灵的景象当作回忆的下酒菜了。他想起自己出生在一个穷困的农民家庭,父母连租联合耕种机的钱都凑不齐,每年春耕时节,只有靠着一大家子人匍匐在田里一行一行的将种子撒进地里。他实在不想以后一直过着这种灰头土脸的生活,趁着帝国扩兵,开启了自己的行伍生涯。当然军队里也不是很好过的。训练不会因为他的身材瘦弱而变得轻松,教官的鞭子打到每个人身上都是一样的疼——对于他来说可能会更疼一点。好在军队里有一帮和他志同道合的朋友,在经历了不打不相识的初遇以后,他们变得比亲兄弟还要铁。但是,那个头脑最灵活的,平时最喜欢笑的兄弟齐舜海,鼓吹着什么“思想自由”“人权解放”,最终被枪决在校场上。他实在无法忘记齐舜海的脑浆随着穿头而过的子弹喷溅到灰尘上的样子,以及训练长在此之后的训话:“你们要像艾萨克猎犬那样灵活,像沙育丝绸一样柔韧,像火山龙岩那样坚韧和执着。”后来的每一天依然平静,外出实战演练镇压反抗的平民时,楚山风扣动扳机的手指也不再像第一次那样颤抖。直到训练期满他成为一个真正的帝国列兵,生平的愿望便是能有幸作为帝国的马前卒,踏碎行星,冲破恒星,直到伟大的帝国统一星域。

但是她,因为她。一想到秦云露,他的心就一阵阵的收紧,那个纯洁美丽得像是天使一样的女孩子。原本前往塔图筑路是帝国列兵无上的光荣,可他,他居然因为她,产生了些许迟疑。在接到征召令的时候,秦云露正依偎在他宽阔的胸膛中,两人正一起看着潜渊落阳。黄色的巨大火球慢慢落入地平线之下,西边的流云被烧的红一块紫一块,同时被烧得通红的还有秦云露本来白皙的小脸。也是在这时,他在齐舜海被枪决之后第一次产生了疑惑:我的一生,该怎么过?

突然,一阵爆炸的巨响打断了他的思索,他惊愕的回头看,山魈所在的地方腾起浓浓巨烟,隔着层层树木都能看的一清二楚。他没了命似的往回跑,只见山魈变成了一地碎片,灰白色的零件在蓝色的草皮上显得格外扎眼,而他晚上睡觉用的胶囊仓也早已被爆炸产生的气流五马分尸——楚山风想到这不禁冷汗直冒:要是今晚他没有出来散心,怕是早就凉透了。他焦急的跑到山魈的碎片中,试图找到可能还存在着的通讯设备。得赶紧把山魈爆炸的情况上报给军队,楚山风心里想着,却发现眼前慢慢的出现了黑色的星星。黑星星越来越多,花了他的眼,他想张开嘴大喊救命,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失去了意识,往后一仰,倒在了草皮上。

当楚山风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的场景不再是胶囊仓白色的仓顶,而是黑色的岩石。他费劲地坐了起来,环视四周:这似乎是一个洞穴。他感觉自己的头疼的快要裂开了,但好在防护服还穿在身上。

“风,你醒了?”

是艾拉的声音。楚山风吃惊地向外望去,那个蓝色的长着章鱼触手般双臂的半人马生物正站在洞口。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昨晚我听到这边响起爆炸声,就跑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结果来了以后就发现你们的修路机炸了,你躺在地上眼睛紧闭,怎么喊也喊不醒。我知道你们蓝星人在晚上会进入一种叫做‘睡眠’的状态,但你为什么不睡着那个白色的蛋里呢?偏偏要躺在地上。我怕晚上会有一些夜行兽出没,就把你带到这里了。”

“好吧。”

楚山风想了想,又问道:“那现在能联系到军队吗?我得赶紧把山魈爆炸的情况上报给帝国。”

艾拉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想着什么,但最后还是缓缓说道:“天启···昨晚向塔图宣战了。”

“什么!”楚山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启的理由是他们的筑路士兵被我们残忍地杀害了。天启的外交官现在很愤怒地咆哮着向我们质问,为何向来关心士兵安全的军队现在却联系不到一个筑路士兵。”

艾拉颇为玩味地说着。

楚山风忽然想起来昨晚吃完晚饭后自己的头昏昏沉沉。胶囊仓的食谱是从蓝星出发前就已经写好的,在此之前他吃下之后没有任何不适反应,为何偏偏昨晚就···

条条线索在他的大脑里急速交织着,终于变成了一幅令他震惊不已的图画:正是帝国一开始就策划了修路机的爆炸、适时在食品中加入催眠成分,目的就是顺利杀死筑路士兵来作为向塔图进军的借口。所谓修路,只不过是个借口,以此打开通往塔图的大门才是帝国真正想做的事!而楚山风们,不过是这场谋杀中的无名弃卒罢了!

想通了这件事,楚山风感到一阵又一阵的颤栗。自己心心念念的军队,居然就这样把自己出卖了?而一想到秦云露,心里更好似流血一般:天启和塔图开战了,必将实行严格的空中管制;而自己的身份,在帝国那边已经被列入“阵亡”名单了,就算自己能回到帝国军驻扎处,帝国也不会再允许自己过上以前那种生活了!那秦云露怎么办?她若是得知自己已经死亡的消息,该会有多痛苦!!

楚山风跪倒在地上,双手抱头,痛苦地呜咽着。给自己一个了结吧,没有了意识,便不会再经受相思之苦;安心地如同帝国计划好的那样死去,在大家的回忆中,以一名烈士的身份光荣地永远活下去!

不,不行!楚山风又狠狠地把双拳砸向地面。你怎么能够这么懦弱!她,她还在蓝星上等着你啊!那单薄的身子,那多情潋滟的双眸,你狠心让她一人饱受痛苦,最终在苦思不得中消逝?

他抬起头,看向艾拉:“求求你,帮我活下去。”

在此之前,我,楚山风,是帝国的,我把自我意识视为叛逆,把感情视为累赘,衷心地为天启破除前进道路上的一切阻碍;

从今以后,我,楚山风,是我自己的,对爱人的思念折磨着我,现在我只想回家。

年轻的少年从黑暗的洞穴冲向发着白光的洞口,防护服打开,他扬起线条坚毅的面庞大声呼喊着什么。背后的异星生物默默看着他,不着一词。

“秦云露,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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