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观测到的猫

量子是美妙的乐曲。
当他迈出最后一步跨入无底深渊时,当他彻底理解死亡的真谛时,宇宙正在以沉默回答他追求已久的问题:谁在观测观测者?

“我是幽灵。穿过悲惨之城,我落荒而逃。穿过永世凄苦,我远走高飞”——《地狱》

2057年2月10日凌晨三点,中科院量子力学实验室的荧光灯在雪光反射下泛着冷青色。他盯着量子观测屏上跳动的概率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实验日志一角工整写上的薛定谔的猫规律式。

液氮冷却器里的超算模块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算着庞大的数学模型。这台由Frontier和波尔实验室一同改良后的第三代观测系统,能将微观的量子叠加效应放大至宏观尺度。中科院花重金将其租借过来供他使用。

“第7412次实验,我仍在试图证明导师生前的理论,不过干涉模型依旧显示数据错误。”他对着录音笔低语,或许是因为长时间空腹工作的原因,胃酸反涌使喉间泛起苦咖啡的余味。

这台超级计算机有着1EB储存空间,其记录了从公元前3500年美索不达米亚出现的苏美尔人到公元2057年人类已知的所有信息事件,通过深度AI学习将其转化为拥有几百万亿种不同结果的概率式,相当于将人类几万年的历史变为如同1+1=2一般的数学公式

冷却器的深处发出哮喘病人呼吸一般的嗡嗡声,液氮被疯狂泵入以冷却系统。

屏幕上的概率曲线突然出现锯齿状波动,原本聚集于“数据错误”的色块在左上角迅速聚合成一个极小的黑点——概率为零的区域。这个在量子力学中被视为数学意义上“不可能的区域”,此刻正真真切切地以几个像素点的精度在观测屏上显形。

如同触电一般,他猛地站起来,指尖按在冰冷的玻璃舱上。

那代表宇宙中的确存在概率为0的事件!

不管它的数据结果如何,那几个像素点意味着在人类这个复杂的社会中有某一个事件永远不会发生,也就是说它客观不存在于宇宙这个巨大的熵系统中。

五年前的场景突然涌上来,在他的胃里化作一团波澜翻天覆地:导师在项目论证会上拍着桌子反驳说:“物理学不过是人类臆想出来限制自己的壁垒!人类的认知还是太过狭隘了!”

那天晚上站在会场门口沉思的他望着倾盆大雨,突然意识到那只来去无踪的猫或许从来不是对于观测者的悖论,而是观测本身的边界——当某个事件的熵增趋势停止时,它就被宇宙遗忘在时间之中,连确定其“不可观测”都成为一种奢侈……

他再次运行了一遍模型,还是使用同样的参数:结果显示概率零点成立的区域已经增长到0.000073%——在短短二十分钟内这个数值已经翻了400多倍!

手机在实验台上震动,推送的新闻标题刺得他眼眶发疼:“华科大一程序员坠楼身亡,疑因图灵测试项目失败”。配图里年轻男人的身影悬在半空,羽绒服下摆被风掀起,像只折翼的机械鸟从空中坠落。

他记得那个坠楼的年轻人,记得他总把红烧肉里的八角挑出来,在餐桌上摆成量子比特的矩阵。“如果意识是量子纠缠的幽灵...”他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年轻人时,原本温和儒雅的研究生已然陷入癫狂,双眼布满血丝,“那自杀就是最精密的实验。”

此刻看着他坠落瞬间的监控截图,羽绒服鼓胀的弧度像极了导师病危时脸上的褶皱。被癌症折磨的生不如死的他最终选择在跨年的那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满城的烟花会照亮意识消散的轨迹,就像儿时用底片对着日全食拍摄的星轨。”

实验室的恒温系统发出轻微嗡鸣,他忽然想起观测屏上那几个微小的像素点。

人类总以为死亡是概率百分之百的必然,却忽略了意识本身就是最精密的观测系统——当大脑停止运转,意识作为薛定谔的猫,是否正处于“理论存在却事实不可观测”的叠加态?

大脑轰地一声,宛如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四号反应堆被内部巨大的压力冲破,将无数的放射线撒向空中;又像是被子弹击中一般感受到莫名其妙的疼痛。这种飘飘然的感觉十分虚幻,但又切实出现在自己脑海中。

他摸出钢笔,在实验日志空白页上飞速书写:“2月10日我发现概率为零的事件本质:其不存在于宇宙并非因为能量,而是其本身也许就是盒子里的猫;它就是宇宙。当观测猫的行为彻底消失,‘存在’与‘不存在’的界限随之崩解。刚刚新闻中的坠楼事件让我意识到:死亡或许正是概率为零的终极形态——意识作为被观测体,大脑则是观测它的对象。在脑电活动停止的瞬间大脑失去活跃,意识进而不再被大脑所观察并转化为不可观测的绝对状态。”

他停顿了一下,望着自己洋洋洒洒写下的字,眼角竟有些湿润。将那股冲动克制住后继续抬笔:“但矛盾在于,我们对‘意识存在’的认知本身就是观测行为,这让‘意识是否真实存在于物理世界’成为死循环:若意识存在,则需服从物理定律,而物理定律否定其不可观测性;若意识不存在,则‘人类思考意识是否存在’的行为本身证明其存在。”

这段话写完时,笔尖在纸面上洇开一团墨渍,像极了观测屏上的概率零点。

凌晨,他给路透社和纽约时报等知名媒体发去论文摘要,附件里是7412次实验的数据矩阵。

两周后他站在了日内瓦国际量子物理峰会上演讲台前,投影屏上循环播放着实验室的观测录像。

当讲到“死亡是意识的概率零点”时,后排传来一声不知谁发出的冷笑:“这是哲学诡辩,不是物理理论。你连一个可重复证实的观测模型都拿不出来。”此言一出如同引爆了核弹在会场炸开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记者举起摄像机疯狂地拍摄,试图记录下他出丑的这一刻,镜头的冷光让他想起实验室的观测屏。

随后另一声质疑为他这场看似闹剧的演讲补上了最后一发穿甲弹:“就算你的假设是真的,你该怎么证明呢?自己去死掉看看吗?”

几月后,他被移出了量子项目组,理由是超支了过多研究预算。当那台超级计算机的电源指示灯熄灭时,他正盯着手机里被拒的论文,电视里在播放世界首台通过图灵测试的AI在哥本哈根诞生的新闻,使用的测试模板居然是他的演讲视频和研究成果。

《哲学和物理是否该被混为一谈?》——BBC

《中科院称该研究结果并未达到预期目的,考虑停止研究。》——纽约时报

《未来之光?可耻笑话?深入探究人类死亡的真谛和可笑的研究》——亚洲新闻网

仿佛只过了一夜,他失去了所有。工作、爱好、心血、名誉……甚至自己曾最尊敬的导师也受到了质疑。

有人指责他们是臆想家,他们的研究天马行空根本不切实际;有人质疑他们的结论,认为研究人类死亡的真谛已经不在是科学而是哲学。

你为什么如此执着,执着于证明自己?所有人都在质疑你,所有人都在嘲笑你,为什么还不放弃?难道只是为了你的导师吗?不,我已经离真相这么近了……只需要伸手就能触碰到它!

是的,量子是美妙的乐曲。它是巴赫的第三号小步舞曲,优雅地阐述着现代物理学的美妙;它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用C小调来谱写命运的悲歌。

我已经离真相这么近了……只需要伸手就能触碰到它!

我要追上它;我要抓住它!我要证明给他们看,证明给全世界的人看,我是对的;导师是对的;薛定谔是对的;那个程序员是对的……

如果意识是量子纠缠的幽灵,那自杀就是最精密的实验……

他蹲在公寓顶楼的防护栏前,指尖划过手机里的实验日志。最后一次的观测时间停留在他被实验室扫地出门的前一天,那时量子纠缠的概率已经上升到57%左右。

远处传来汽车的鸣笛,像是某种临终前的呓语。

他忽然想起新闻里那个坠楼的程序员,想起他在食堂说过的话:“或许死亡不是终点,而是观测者的毕业考试。”

“意识是薛定谔的猫,”他对着夜空轻声说,“而现在,我要亲自看看盒子里的真相,完成这场考试。”

防护栏的铁锈蹭破了掌心,这种感觉对已经麻木了的他来说是如此的真实。他松开手机,看着屏幕上的实验日志在坠落中闪烁,像极了量子观测屏上忽明忽暗的概率云。

可笑的是,当初薛定谔提出这个理论不过是为了讽刺哥本哈根解释,就像他的手稿中写的一样:“人们甚至可以设计出完全滑稽的事件”。而现在,仿佛墨菲定律的应验,那所谓的“滑稽的事件”即将出现。

他迈出了最后一步,踏向了那滑稽的不可观测的深渊。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提前透支了中年人的存在主义危机,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忽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当身体开始自由落体,意识是否正以每秒9.794米的速度接近那个概率零点?

监控录像显示,凌晨2:17分,他跨过防护栏触发了红外线警报,但当值班保安赶到现场时,楼下的水泥地面干干净净,只有他的手机静静躺在落叶堆里,破损的屏幕上定格着那句未发送的留言:“如果我并没有在盒子中,你是否还能观测到我的心跳?”

几秒钟后,实验室内超级计算机模拟软件的警报突然响起,观测屏上的概率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最终在中心形成一个绝对漆黑的点,正在被周围的所有可能性吞噬。随即概率界面上的数字缓缓变为“Data error。”

不知过了多久,当实验室落满灰尘的恒温系统再次启动时,有人发现实验日志最后一页的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字,墨迹新鲜得像是刚刚写下。

“当意识成为概率零点,观测者的悖论是否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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