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科幻的回忆:诗与人生

我与科幻的回忆:诗与人生

作者:末夏(西安交通大学)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再想象自己能够拥有这样一个朋友了。

我生性孤僻,不爱说话,小时候总跟着村里凑在一起的孩子玩。随着年龄的增大,曾经的孩子王忙于初中的学业,我那一辈的孩子们也逐渐疏远了。只是我偶尔会找邻居家那个跟我同日出生的朋友闲聊,两家人都说我们小时候举手投足间像兄弟一般。而升到高中,这个“兄弟”也疏远了。初中二年级总算是跟一些人熟悉了起来,放学后的教室总会留下我们一小拨人,或是补作业,或是打闹玩笑。

他在一众人里总是找我聊天最积极的,有时一下课就跑来我座位旁,谈一些有的没的,我很惊讶于有人愿意主动找我。而且他确实跟我不一样,不只是更加外向。不知是喜欢诗词才变得感性,还是因为天生感性而喜欢诗词,他总是有着充沛的情感,能就着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或一些细微的感情作成一首诗、词,或偶尔一篇散文。虽然别的同学都笑他作的都是打油诗,前几次他还会大声驳斥,后来也懒得争辩了,只是明确自己的态度——我作的是正经的诗。

他作的也确是正经的诗,甚至给自己取了字,后来又由“天昂”改为“济焕”,还送过我一本他的作品合集。我以前对文学不感兴趣,觉得其枯燥无味,很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热衷于诗词歌赋。但他给我讲解他自己的诗词次数多了,我也开始有样学样地像他一样作诗,他似乎很满意有这么一位同样“喜欢”诗词的朋友,教我律诗的格律,词牌的平仄,告诉我如果想写诗词就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

之后,有些事不方便当面说出来,要么比较复杂,难以说清,要么比较严肃,需要一定的司考时间。于是我们互相写信,在学校里交给对方,回家后再仔细阅读。我一度很享受写信的时光,那是我生命中为数不多的自己一个人主动地认真思考的时间。但是直到最后,我和他的信也只各自写了四封,它们现在静静躺在我的抽屉里,偶尔翻出来再看一遍,也总会有很多感慨。

有一天他突然问我有没有看过《乡村教师》,我下意识以为是什么纪实文学,听名字就像他喜欢的风格。他说,光看名字的确容易让人误解,但这是一篇科幻小说。那时,西城区还是一片荒地,市图书馆还在我们学校旁边。

那天,我第一次踏入图书馆。他直奔主题,在书架上抽出一本刘慈欣的短篇集,翻到《乡村教师》的那一页,让我先看完。“我的牛顿三定律就是跟着他学的。”似乎是半开玩笑地,他这么说到,那时我还不知道牛顿三定律是什么。一切就如最开始那般平静,我鄙视着短见愚昧的村民,同情着扶贫支教的老师。这一切似乎跟科幻搭不上边。

搬迁中的孝感市图书馆,当时开在市博物馆内,承载了笔者初中时的许多回忆。
搬迁中的孝感市图书馆,当时开在市博物馆内,承载了笔者初中时的许多回忆。

当我以后回忆书中的他在病榻前念着牛顿三定律的场景时,心中总会涌出一种复杂的情感。这种感觉在后来看到《伤心者》中何夕超越时代的理论不被当世理解,《地火》里做出改变世界技术的刘欣因失败而走向深渊时,同样出现了,他们并非超级英雄,也没有拯救世界的能力,他们不过是科学史中相似事件的缩影,不过那时初二的我并没有这种感觉,只是替那位老师感到惋惜和不甘。

中国西北偏远地区的小山村,银河系中开战的硅基帝国与碳基联邦,使二者产生联系的不是一国的元首,不是伟大的科学家,而是十几个贫苦人家的孩子;二者间的交流不是深刻的宏大命题,不是深奥的尖端科学,而仅仅是简洁易懂的牛顿三定律。奇妙的反差让我对这位作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也是在那时,我求着母亲给我办了一张借书卡,几乎每个周末我都要去借一本科幻小说回去看,有时也借一些其他类型的书。不夸张的说,我有八成的书都是在初中读的。他说自己很喜欢刘慈欣的书,觉得写的非常棒。我那时为什么没有问他为什么喜欢刘慈欣呢?也可能他自己说过,但记不起来了,这是我与科幻相遇的故事,为我推荐科幻小说的朋友是一位多愁善感的诗人,那篇科幻小说的名字叫做《乡村教师》。乍一看,他们之间好像没什么联系。

我一直觉得我最初与科幻相遇的场景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我今后对待科幻的态度,那就是无论点子如何精妙,故事如何精彩,最后一定可以在人的身上找到落点。科幻之科是科学技术的实践,科幻之幻是幻想依靠的理论,这么一说,又可以与哲学联系起来了。

再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最后我们的友谊因为我的一次过失而结束。我们高中也联系过,有段时间聊了很多事,但现在都记不起来了。唯一一次见面他送了我一本《万历十五年》,我却直到高考都没有认真读过一页,只是拿到手时草草地翻了翻,便放到了书架上。再之后,我们的联系又因为我的过失而告终,直到现在也没有后来的后来,高考之后,我甚至不知道他考得怎么样,去了哪个大学。

朋友送笔者的《万历十五年》,扉页有他的题字。
朋友送笔者的《万历十五年》,扉页有他的题字。

还有一件值得念叨的事,在高中,我平常也偶尔会发挥一下初中的习惯,写两首诗或一篇文章,不过频率相比初中低的多了。不过,由于考试日的晚自习总要在教室待上三四小时,期间又不想复习,于是便自己写起小说来。

刘慈欣曾写过一篇《消失的溪流——八十年代的中国科幻》,谈到中国特有的风格鲜明的一类科幻小说,提到《地火》的写作不过是想重现这溪流的一角。虽然我没有找到里面提到的文章,但就从《地火》来看,我深以为然,自己的小说也便以此为标准。于是高二高三的各种期中期末联考,就成了我最期待的时候,因为总有足够的时间让我写小说,整整三天的晚上,每天有四小时,是我高中为数不多值得回忆的事了。只可惜自觉不成熟,没有投稿的想法,现在不过只留下来比较满意的三篇,自认为是对自己读过的小说的拙劣模仿。

从初中到大学,我现在可以明白他的感性了。与他和科幻的相遇就像是在太平洋扇起一股风,最终影响到了我整个思想观念的改变,对前沿物理的兴趣,对哲学的兴趣,对政治的兴趣,对文学的兴趣,全部基于我这一段人生经历。

过去,我讨厌现在的自己,觉得他虚伪、做作、多愁善感、假情假意;现在,我厌恶过去的自己,觉得他自大、幼稚、自私自利、愚昧无知。在此前和此后的时间里,我都未曾,也不会想象我能够拥有这样一个朋友了。既然现在想起来,那么不得不提起很久没动过的笔,来纪念我那位老朋友了。

忆友人

长安山樱羞绽日,

江汉素品撷客欢。

梦见花落惊心雨,

相思子结感恨言。

万民同工都解放,

千厦广济焕人间。

赴宇问天昂扬志,

俯身拾笔躬寸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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