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上

作者：抹茶曲奇
责任编辑：银落星

我是蜀军的一名小兵，遭曹魏围城，我军陷入绝境。丞相令我假扮他乘坐天灯逃离，作为诱饵将曹军引开。我接受了这个任务。

七月平阳的风不知疲倦地吹着，不时掀起几缕烟尘。明晃晃的白日高挂在空中，聒噪的蝉鸣中偶尔参杂着几声马嘶。

我独自坐在干草垛的阴影中，凝视着远处的城墙，倾听着从城外隐约传来的擂鼓之声。

这已经是围困的第七天了。尽管余粮尚足，但照现在这种情况拖下去，只会将战局推向失败。更何况，诸葛丞相也被困在了这。我不敢想象，北伐军失去了丞相的指挥，群龙无首，再一次兵败曹魏。

哎，我微微叹气。这一切都不是我能掌控的了得，作为一名士兵，我只需完成自己应做的一切——为国而战，直至血溅沙场化为骨骸。

想到这，我便释然了，将目光朝向了那无穷邈远的苍穹。碧蓝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几个黑点在日边移动，那是几只享受自由的飞鸟。看着这通透而又深不可测的蓝天，我再一次忆起了幼时对天空的无限幻想……

“林子，快点！就要飞起来了！”我望着在半空中蹒跚的木鸢大声喊着。

林子用力地攥着连接着木鸢的线，在田野中飞快地穿行。而那只极其小巧的木鸢也再一次上升，终于不再忽上忽下，而是稳稳地定在了空中。只有从它那逐渐缩小的身影，才能感受到它的上升。

“飞起来啦！”我欣喜地向他跑去，目光却不曾离开木鸢。

“没错，这可都是我的功劳！”林子同样笑着说道，继续缓缓地将线放长。

“谁说的，那只木鸢还是我的呢！”年仅七岁的我扑到了玩伴林子的身上，与他争抢起连接着木鸢的线。孩童的世界一向如此，常常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而争夺。但在当时，我的确气坏了，我不敢相信林子竟然会说出这种话，也正因此，我不愿让他再碰我的木鸢。

一段争抢过后，木鸢的绳断了。失去了绳索限制的木鸢扶摇而上，很快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黑点。

林子哭了，但我却没有。

在那一刻，我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那只脱离束缚，自由翱翔的木鸢身上。

这只木鸢是否能触及苍穹之巅？而在那苍穹之上又有什么？是神明的住所，还是一片混沌虚无？这一碧如洗的天空，仿佛有无穷大的魔力吸引了我，在我幼小的心灵上蚀下了最深的烙印。

我幻想着，有朝一日我也能登上苍穹，像鸟，像木鸢一样见证这世间最美好，也是最神秘的领域。

但这终归只是一场梦，一个不切实际的空想。就像我作为一名小兵而没有扭转大局的能力，作为一个人，我同样不可能插翅而飞。尽管如此，但天空对我的魔力却从未减弱。

看着那几个小小的黑点，我似乎又看到了那只小小的木鸢，在苍穹之上召唤着我……

突然，一阵风携来了几声低语。我扭头看去，刚好对上说话者的目光——是丞相！而在丞相身旁的不是别人，正是吴班将军。

来不及多做反应，我忙起身作揖，“丞相，将军。”

吴班怒视着我，似乎在怀疑我的身份。而丞相在一侧轻摇着扇子，用深不可测的眸子凝视着我。吴班悄悄对丞相说了几句话。

我保持着俯身的动作不敢动弹，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正在讨论对我的处理方式。我寻思着多半是他们害怕我听到了他们之前讨论的机要，而将其泄露出去。但这又怎么可能呢？我只不过凑巧在此乘凉，他们所说的内容我更是一概不知。

但他们可能并不这么想。

终于，他们的交流结束了，而我的命运似乎也已注定……

“下去吧。”看着走到我面前的丞相，我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们讨论出的结果，但我还是快步跑开了，生怕他们在下一秒就会改变主意。

也许是他们信任我吧，毕竟我也随军出征了那么多次了，于国于己，我皆无二心。

回到部队中，我再一次望向天空，看着它由蓝转黄，由明转暗。

有一天过去了，而我们还没有突围。

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瞰着城外密密匝匝的戈戟，我感到了一丝绝望。难道我们真的要被一直困在这？

当第一支箭呼啸着掠过我头顶时，我就蹲了下来，将藤盾举在了头顶。紧接着，数以万计的箭如潮涌般射来。我感到一股又一股沉重的力打在盾牌之上。

“曹军进攻了！”城楼上的大锣被锤响，随之而来的是攻城锤重击城门的声音。

我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完了，如果曹军成功攻进来了，活捉了丞相，那么蜀国就彻底完了。

箭雨已经停止，我抛开了扎满箭矢的盾牌，拖着蹲得发麻的腿向城下跑去，现在那里更需要我。

可一定要顶住啊。我在心里嘶吼着。

…………

看着堆放在扭曲门前的尸堆，我感到了一阵凄凉。什么时候，我也会躺在一座尸堆中，被人们所遗忘。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但比血腥味更浓重的却是笼罩在每个人心中的绝望。没错，尽管这一次我们守住了城，但下一次呢？下下次呢？我们的人只会越来越少，最终变得溃不成军，不堪一击。

丞相站在尸堆前，原本素净的裳上溅满了血珠。由于他是背对着我的，所以我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

这时，原本阴霾的天空散去，洒下了煦暖明亮的日光。也就是在这一刻，丞相似乎站得更直了。

“不能再等了，明晚这个时候，我们突围定能成功！”他说着，缓缓转身。他的目光从每个士兵身上掠过，但在我身上却停留许久——他似乎认出了我。

我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

站在丞相的大帐中，在各位将军目光的注视下，我感到局促不安。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没错，该来的总会来的。他们也许认为这次进攻就是由于我泄露了某些军机所致。而我也是众口难辨，唯有认命一途。

“你知道我们叫你来做什么吗？”一位将军说道。

“属下不知。”我低着头，不愿去面对他们凌厉的目光。

“我们需要一个人，替我们完成突围大计。”这回开口的是丞相。

我愣住了，突围又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吗？

“我们需要你引走曹军。”

“我？”引走曹军？我能有这么大本事？

随后丞相便将计划的具体实施方式告诉了我——通过我假扮丞相乘坐天灯逃离，将曹军引开，为其他人都突围扫除障碍。

“我知道你愿意的。我从你眼中看得到对天空的向往，这同样也算是助你实现梦想。”

我的确快被说动了。儿时的梦想似乎再一次浮现，而那翱翔于苍穹之上的木鸢也越发地清晰……没想到这真的能实现……

但是这看似完美的计划背后同样暗藏着风险与危机——如果曹军不相信怎么办？曹军没被引走怎么办？而最让我担心的便是，我该怎么回到地面？这似乎意味着，无论成败，我都只是那个被遗弃的棋子，一个牺牲者。

但，我真的不想去看一眼苍穹之上的景色吗？我不知道。迷迷糊糊中，我点了点头，做了最后的决定。

在生与梦之间，我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

翌日夜，千万盏天灯已准备停当。其中，一盏高达三丈的巨型天灯，便是载我驶向梦之彼岸的工具——同样是我生命最后的归宿。

我郑重地坐进了天灯底下的竹篮，里面放了够我吃三天的水与干粮。

在临行前，丞相向我喊道：“后会有期！”

我不知道，料事如神的丞相竟也有失算的一天。

终于，时辰已到，连接地面的绳索被斩断，天灯载着我，摇摇晃晃地升了起来。我清楚地看到地面在远离，在缩小。在我周围，千万盏小天灯，似乎将整个黑夜点亮。

这时，丞相的一句话飘入我耳：“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下一刻，所有将士的呐喊声盖过了一切——“诸葛先生坐着天灯突围了！”

透过朦胧的暮色，我似乎看到曹军动了。

但在下一秒，一团黑云挡住了我的视线，营地最后的火光也无影无踪了。

周围万籁俱寂，只有天灯燃烧的噼啪声才能证明世界依然存在。我望着远处逐渐稀疏的天灯，头一回感受到了无边的寂寞，这诺大的世界似乎一下子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我一人，在天际遨游。隐世的生活是否也如此寂寞呢？我不知道从前是否也有人到过如此高度。但尽管如此，天空中清亮的月，却依旧显得十分遥远。

但这就是苍穹之上吗？我不知道我的选择是否正确。

周围的一切都已黯淡。在夜色的笼罩中，朦胧的月光成为了我眼前划过的最后一点色彩。

天灯仍在平稳地航行，而我则静静地滑入了在空中的第一个梦乡……

……温和的日光照耀下，数万军队整齐地前进，伴随着阵阵马嘶形成了一股势不可挡的气场。在这千万人马的前方，沉重的城门在缓缓地开启，从中出来的却并非全副武装的守城将士，而是一条空敞的大道，以及两侧手无寸铁的军民。城外军士长驱直入，轻而易举地将城上飘扬的蜀旗换作了魏……

……这是一面以天鹅绒为底布的广阔图景，无数星辰闪耀其上按着自己的轨道，周而复始地运动，长明。

视角渐近，那些所谓的星星竟是一盏盏天灯。正是这成千上万的天灯，编织成了着璀璨而又迷人的星空。

但就这下一刻，所有天灯都在刹那间熄灭，迎来的是宛如亘古般永恒凝结着的黑暗与寂静。

一个声音似在低语：“那是我们的天灯，但现在全熄灭了。我们需要重新点亮它们。”

似乎是在一瞬间，周围的场景再次变幻。晴朗湛蓝的天空中，出现了一道明亮的火柱——拖曳着巨大焰尾的巨型锥体从云层中冲出，带着它那骇人的威势，继续向着无穷高远的苍穹飞去。

我似乎成了趴在锥体上的一只蚂蚁，看着天空的色彩渐渐变深，最后化为了夜一般的黑。

星空再次浮现，但它们不再是天灯，而是一个个巨大的，熊熊燃烧着的球体。

锥体还在前行，载着我掠过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但冰冷死寂的球体。

终于，锥体停下了。在我的正前方，三个炽热的火球互相靠近又远离，做着毫无规律可言的运动。而一颗小小的球体就在这混乱的火海中苟且，但我却深切感受到了木鸢的呼唤从它身上传来。

这一刻，我才明白，那里才是苍穹之上。而在苍穹之上有的，是无穷多的苍穹！

……

我醒了，眼前，一个风暴正在酝酿。

略带紫色的闪电穿行在漆黑的云层。而我的天灯即将进入那片区域。

我命休矣，尽管那个怪特的梦似乎让我领悟了许多，但我终究没能见到苍穹之上的苍穹。而丞相……你的努力并没能改变蜀国灭亡的命运……

我想我永远也无从知道梦中那个声音所说的话了。

也许我应该知足。

看着越来越近的风暴，我心如止水。

再见了，世界！

轰隆——

强光中，我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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