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逃逸线
责任编辑：银落星
外星废墟中残留着一种奇怪的苔藓状生物，科考队将它的DNA传回飞船进行分析，却给人类带来了灭顶之灾。
1
这是一颗早已死亡的星球，它的尸体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被幽蓝的水冰覆盖。这里也曾是充满生机的乐土，有着比地球更为美丽的碧水蓝天。一万年前的某一天，它的太阳死了，来历不明的微型黑洞将太阳吞噬，星球上的生命也随之消失。曾经的太阳在虚空中留下一道深渊，凝视着曾被它温暖光辉赋予生命的孩子。
厚重的冰层下，埋葬着一个早已消逝的文明。这个文明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星球地表千疮百孔，所有城市都被夷为了平地。地底错综复杂的岩洞里，却藏着一份留给未来访客的奇特遗产。
某个洞穴深处，岩壁上满是形似苔藓的奇异生物，浓郁的绿色几乎令人作呕。细看之下，它更接近真菌，黏乎乎的细丝从墙上生长出来，轻轻摇曳、舒展，似乎想抓住什么。那姿态让徐斌无端生出一缕不安，他小心地取下一点样本，放入仪器中。
“好了。”他挥挥手，示意大家聚拢到仪器边。
“就这么把它带回去？”纪雪盯着测序仪跳动的屏幕，不安地皱着眉。
“你担心有危险？”
“只是感觉……应该小心点。”
“队长！”卢睿喊道，“这东西的DNA被修改过，都改得面目全非了。”
“改了什么，耐寒基因？”徐斌急切地问。
“有很多意义不明的片段，正传回飞船做进一步分析。”
纪雪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等等，先停止上传，下载飞船的数据库做本地分析。”
“嗯？为什么？”
“你不会是觉得……”徐斌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曾听说DNA序列可以储存代替0和1储存信息，对外星人这或许轻而易举，可一个被毁灭的文明会留下的会是……
“别问了，快停下！”
“啊？好的！”卢睿愣了一下，虽然没有明白过来，还是手忙脚乱地想终止上传，然而却徒劳无功。
纪雪取出电击枪，扣动扳机，干脆利落地将测序仪连接的电脑彻底破坏。
“不知道是不是晚了。”她从手环调出显示窗，通讯功能已被关闭。
一行人意识到自己或许酿成了大错，飞快地赶往地面，可他们的飞船已经离开了，黏稠的黑暗中，它的尾焰逐渐暗淡，消失不见。
2
一个天文单位外，当一个光点从黑暗中慢慢靠近时，星尘号飞船的舰长安德鲁正悠闲地喝着咖啡。
“是考察队的飞船吧，他们为什么不回答？”
“出了故障？”大副心不在焉地说，“他们船上没有武器，不用担心。”
“总该有多余的通讯设备吧，”安德鲁扫了大副一眼，“他们可能接触过外星生物，光凭这点就该小心。”
“收到通讯请求。”传来飞船AI的声音。
安德鲁看了一眼显示窗口，考察飞船刚刚进入高速数据传输的范围，“做好安全防护，同意请求。”末了，又有些犹豫地加上一句:“给交通站发送一个报告，让他们注意一点。”
AI确认了安德鲁的命令，片刻的寂静后，刺耳的警报声响彻船舱，猩红的警示灯像一个个伤口，流出汩汩鲜血，染红整个飞船。“怎么回事？”纵使安德鲁经验丰富，此时也不禁慌了手脚，飞船的系统被未知力量完全锁死，现在的他们就像一群待宰羔羊。
大副起初还算冷静，不断的尝试取回飞船控制权。突然间，他却像是意识到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疯狂地奔向应急物品柜，可柜子被锁死了，他只能不甘地一拳又一拳狠狠砸着门，直至门上染上触目惊心的斑斑血迹。安德鲁有些疑惑，但片刻后他也察觉到了恐怖所在——船舱里的空气正被慢慢抽走，呼吸已经变得困难。一旦发现这糟糕的处境，再细微的变化都显得难以忍受，安德鲁感受到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抽出，全身血管传来涨裂般的剧痛，他意识渐渐变得模糊，淹没在痛苦的汪洋中。
几分钟后，飞船的照明恢复了正常，冰冷的灯光打在血滴构成的薄雾上，折射出斑斓的彩虹。船舱里随处可见漂浮的尸体，他们被爆裂而出的组织和血液环绕着，如同一个个优雅的舞者，跳着曼妙而怪异的舞。
星尘号的曲速引擎全功率运转，向着人类骄傲无比的银河帝国驶去。黑暗的虚空中，这支死亡之舞的创造者默默酝酿着下一场演出。
3
“老大，你在干嘛？”卢睿烦躁地踱问。
“试试修好这东西，”徐斌摆弄着超光通讯器，“开走飞船的家伙破坏了一些线路，但没来得及毁掉它。”
“这可是外星人，能造出黑洞的。”卢睿斜靠在一块岩石上，苦着脸说，“我们怎么可能有办法。”
“造出黑洞的是毁掉他们的人，这里的手段没那么高明，”纪雪走到徐斌身边，一起检查起仪器，“在DNA序列里编入恶意代码也不是新鲜技术，还有用病毒控制飞船和仪器，稍微厉害一点的黑客就能做到。”
“考察船没有武器，附近的防卫舰可以轻松截住它，然后过来救我们。”徐斌乐观地说，“当然，如果我们能联系得上他们的话。”
“在DNA里编代码是怎么回事？”实习生伊涵也加入进来。
“类似计算机的0和1，利用DNA的ATCG序列也可以储存各种信息，比如病毒程序。”
“你们看那边！”卢睿突然跳起来，指着天上的一个亮点。
“是救援吗？”伊涵脸上亮起希冀的神采。
“不对，不可能这么快。”徐斌警觉地说，“我们得回地下去，卢睿，帮我搬一下。”
“喂！什么意思？救援来了，我们可以走了啊！”卢睿过来拦住徐斌。
“防卫舰不知道我们的位置，不会这么快过来。”
“他们截住了考察船，肯定能查出飞行日志啊。”卢睿不甘地反驳。
“别废话，不想死就先躲起来。”徐斌和纪雪一起把拆散的仪器收好，转身面对卢睿，“万一来的是外星人，我们必死无疑。”
“可他们为什么要回来？”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徐斌抓住卢睿的胳膊，想直接拉走他。
卢睿冷哼一声，挣开徐斌:“我可不想在这鬼地方多待一秒。”说罢，他转身朝即将降落的飞船奔去。
“完了。”徐斌望着卢睿远去的身影，咬牙回过头，示意纪雪拉上伊涵，“我们走！”
奔跑间，不时回头的纪雪突然惊呼道:“那是什么？”
徐斌闻声回头，正好看到惨烈的一幕:一个模糊的物体突然从飞船右舷射出，正好地砸中卢睿奔跑的身影，大地微微颤抖着。头盔里的无线电传来一阵杂音，卢睿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用救生舱当作武器么……”
三人躲进先前开凿的隧道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让面罩蒙上了一层水汽。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的飞船为什么……为什么又回来了？”伊涵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我们毁掉电脑的时候，测序仪只传出了一小部分DNA数据，不管外面的东西是什么，它现在并不完整，所以还需要这些‘霉菌’。”纪雪指着墙上黏糊糊的生物。
“稍后再说这个，”徐斌打断二人，调出一个显示着地面情况的窗口，画面中，两个机器人正一步步往这边逼近。“有麻烦了。”
纪雪从腰间抽出电击枪:“我们的只有这个……”
“还有这个。”徐斌面色严峻，取出背包里的六个激光切割器，“幸好飞船里也没什么可以用的武器，把这两个叛徒解决掉，我们就暂时安全了。”
4
七个天文单位外，虫洞交通站。
“全体注意，由于收到紧急报告，请各港口密切注意本星系进港飞船的情况。如果发现海笛号考察船和星尘号防卫舰，立即发出警报，在确认安全之前，不允许他们进港，不得进行高速数据传输。”
“7号港收到。”工作人员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继续埋头进入沉浸式游戏。
“史密斯号防卫舰请求进港。”AI的声音响起。
“嗯？史密斯号？安全检查怎么样？”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地问。
“确认安全。”
“OK，通过。”
几分钟后，工作人员感到有些异样，一头雾水地从游戏里退了出来。太安静了，交通站的讯息总是源源不断地传来，从来不会静默这么久。他带着疑惑，让自己的舷窗转向了交通站方向。
巨大的静寂中，恢宏的太空港正在被残暴地撕裂、碾碎，化成漫天碎片。上百艘飞船飞快地穿梭着，疯狂地倾泻死亡之雨。炮火在群星间闪耀，死亡在寂静中绽放，悄无声息，也看不到一丝血色。
工作人员呆滞着，为这幅非现实的画面不由自主地颤栗。在壮丽的毁灭中，他甚至来不及感到绝望。
一艘飞船终于注意到远处的漏网之鱼，把炮口调转过来。耀眼的高能光束瞬间洞穿舱室，那个仍在颤栗的人眨眼间尸骨无存。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无声漂浮的废墟宛若坟场，只剩下孤零零的虫洞在墓碑间微微扭曲。
5
三人挤在隧道深处，紧张地注视着面前的窗口，彼此急促的喘息声从无线电飘出，带着恐惧的音调。
“来了。”
他们屏息看着机器人从布满绿色“霉菌”的隧道通过，径直朝三人所在的方向走来。
“很好。”徐斌露出略显宽慰的笑，轻轻点击窗口上的按键。四束激光从“霉菌”下射出，在徐斌的操纵下，走在前面的机器人在一片火星中瞬间被切成了碎块。
后面的机器人迅捷地做出了反应，飞快后退出好远。
“下一个。”徐斌的手指在窗口上滑动，激光扫向后退的机器人。机器人抬起手，射出一个弹珠似的物体，下一刻，那物体在空中爆开，窗口上的画面也随之消失。
“干扰弹！”徐斌关闭了窗口，“快，往里面跑。”
这次机器人明显加快了速度，没一会儿，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只剩一个了，能直接干掉它吗？”伊涵问。
“它身上乱七八糟的装备很多，我们没有把握。”徐斌回答。
“再搞一次偷袭？”纪雪提议。
徐斌摇摇头:“它不会上同样的当。”
“那怎么办？”
“超光通讯器，我刚才检查过，自毁程序还能用。只要……”这时，一束激光突然洞穿了徐斌的胸膛，他茫然地张张嘴，无力地倒下，未说出的话被摔得粉碎。
伊涵惊恐的尖叫声中，纪雪迅速转身，连续扣动着扳机，机器人灵活地闪躲，一步步逼近他们。
“伊涵，启动它！”纪雪将装有超过通讯器的背包丢给伊涵，决然地奔向机器人，借着惯性扑倒它，用尽全身力量紧紧抱住。
机器人虽然倒地，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它伸手扼住纪雪的喉咙，毫不费力地捏断了她的气管，将瘫软的她扔到一边。
伊涵望着失去生机的纪雪，心脏好似被一只冰冷的手牢牢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快启动它！”
虚弱的声音从无线电传来，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两束激光闪过，机器人虽然尽力闪躲，还是被切断右腿，沉重地倒下。在它身后，徐斌捂着伤口，挣扎着撑起了半个身子。
“快！”
伊涵猛然惊醒，手忙脚乱地打开了通讯器的自毁开关，用尽全力向机器人扔过去。
“自毁程序启动，请所有人员退到安全距离……”
猛烈的冲击波把伊涵掀到一边，她好一会儿才晕晕乎乎地站起来，看到面目全非的机器人残骸，她长出了一口气。
一旁，徐斌挣扎着想站起来，伊涵连忙过去扶他靠在岩壁上。
“别乱动，你伤得很重。”
徐斌摇摇头，撑着岩壁猛地一用劲，站到一半，又无力地跌坐回地上，剧烈地咳嗽着，面罩上满是血沫。
“别动，求你了。”伊涵帮他拍着背，几乎快要哭出来。
“你去看看，咳咳，看看纪雪。”
伊涵咬着嘴唇，声音颤抖地说:“队长，雪姐她……她死了……”
“明白了……”徐斌颓然地低下头，虚弱地靠着岩壁，“伊涵，你是第一次参加外星任务吧？”
“嗯……”
“难为你了，还有件事需要你做。”
“嗯嗯，你尽管说。”伊涵忙不迭地点头。
“这件事做或不做，你要自己决定。你可能会死，也可能活下来，让全人类活下来。”
6
“我们带着善意，寻求人类文明的援助。”
虫洞另一端，人类殖民地巴纳德星，同样的声音循着网络流进所有人的大脑。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人们茫然无措。此前，他们已经在所处的房间、车厢、办公室被困了好久，无论他们如何叫骂，往日里百依百顺的AI和网络始终不予理会。
那声音继续说着:“我们的文明在一万年前遭到了毁灭性打击，为了让文明有机会在未来复苏，我们的科学家做出了最后的努力:选择一种依赖地热生存的小型生物，在它们的DNA中编入文明的全部信息，深藏在地下，等待着未来访客的解读。
“很幸运，我们被人类的考察队发现了，你们给了我们重生的机会。我们衷心感谢人类，但我们的文明还没有复苏，在报答你们之前，还需要借助你们的资源和土地。
“人类的生存环境和我们完全不同，我们必须彻底改造你们的所有行星。为了改造工程的顺利进行，我们将首先灭绝所有大型陆地生物，包括人类……”
直到此时，还没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突然有个声音在脑子里说要灭绝人类，这种的事情过于荒唐，简直毫无实感。
“什么东西？”某个房间里，一个男子不屑地撇撇嘴，把手放回电子女佣身上抚弄着。温顺的“她”却突然死死扼住他的喉咙，男子拼命挣扎，可惜无济于事，他终于死在“爱人”的怀里。
片刻的沉寂后，整个星球沸腾了，人们的叫骂声此起彼伏，在城市上空混合成毫无意义的噪音。无数只拳头雨点般砸在困住他们的玻璃、门扉上，绝望和愤怒在整个星球弥漫开来。冷血的灭绝计划就这样开始了。
温顺的机器人变成了残忍的杀手，车辆在街道上疯狂地横冲直撞，武器在人群间麻木地收割生命，桌上的餐刀、手上的手机、身上的衣物……所有与寰宇网相连的物品都成了致命的凶器。
从第一声惨叫到最后一声悲鸣，仅仅相隔两分钟，这颗星球已经成为无人之地。
在人们尚有余温的大脑里，那个声音依然自顾自地说着:“当然，我们会保留所有物种的基因数据，以便一切结束后，为你们的文明造出新的个体。作为报答，我们会教给他们新的技术。”
“对于给你们造成的不便，我们深表歉意……”
7
“DNA的结构非常稳定，信息储存能力远超电子设备，比如说，大肠杆菌的信息密度达到每立方厘米10^19字节，只需一千克的DNA就能储存整个星球的数据。”
“那墙上这些‘霉菌’……能把整个文明的信息都保存下来？”
“足够存好几份了。”徐斌苦涩地点点头，继续说:“但说到底，这些外星人是在赌博，任何比人类高级的文明，绝对不会中这种小伎俩，而更低级的文明，根本发现不了他们……他们很幸运，赌对了。”
“那人类会怎么样？”
“最坏的情况，整个寰宇网被入侵，所有的智能设备被操控，变成杀人机器。如果这样，人类可以说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我们只能期望有人足够聪明，在整个寰宇网被入侵前断开各地的网络。但无论如何，人类都要面对自己的第一场星际战争了。”
“我们能赢吗？”
“难说，敌人现在或许不完整，大概只能利用人类的技术对付人类，可一旦他们再回到这里……”
“我们能把这些‘霉菌’毁掉吗？”
“说不定这整个星球都有这种生物分布，但如果是那样，刚刚的机器人应该不会那么急着把我们赶尽杀绝……”徐斌思索着，“也许我们也该赌一把，赌这是唯一的‘霉菌’群，赌我们可以让这场战争成为势均力敌的较量。”
“听起来，没什么希望……”
“对，是很冒险。”徐斌点点头，“我们要赌飞船上的东西来不及侵入整个寰宇网，赌外星人只准备了这一处‘霉菌’，还要赌……你能活着从飞船上回来。但说到底，我们的赢面其实比当年的外星人高得多。”
“我要进飞船？”伊涵惊恐地睁大了眼。
“我们需要飞船上的装备。放心，船上已经没有能威胁你的武器了，气压和温度都能靠宇航服应付，只要你足够小心，应该不会有事。”徐斌直视着伊涵的眼睛，“反正我们得不到补给，已经必死无疑了。但在这之前，我们有机会给人类多留一线生机。决定吧，这是一场赌博，赌全人类的命。”
伊涵茫然地呆呆站着，犹豫再三，她艰难地开口问:“我不去的话，你会不会怪我？”
“换做是我，也未必能下决心，所以不会的，我没有资格用你的命去赌……”徐斌的声音渐渐虚弱，几乎成了呓语。
伊涵的神情衰弱而绝望，身边的‘霉菌’和机器碎片、纪雪决绝的背影、卢睿死时无线电的杂音、炮火下千疮百孔的星球、废墟间悲切的哭号……这些现实与非现实的一切不由分说地糅入她的脑海，冷酷地将熟悉的往昔碾碎。她感到亿万生灵的目光在冥冥中注视着她，她想做点什么，却只能无力地发着抖。
徐斌望着在恐惧中踌躇不决的伊涵，充满苦涩地叹了一口气:“没关系的。”说完，他带着倦意缓缓闭上了双眼。
“对不起……”伊涵来到纪雪身边，捡起掉落的电击枪。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尽管手里小巧秀气的手枪看上去那么无助，和她一样，也许对于人类也没什么不同。
她的脚步渐渐远去，单薄的身影一片雪花溶化在深沉的黑暗中，成为一个若有若无的虚影，正像人类未卜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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