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不暇自衰
责任编辑:银落星
战争还在持续,人类的防线倒退了一百多公里,那些原本的安全区,从现在起随时都会成为战场,成为阿查兽肆虐的地狱。这一切都是母舰导致的,它在九年前突然出现在外太空,然后悬浮在恒定的高度,将大半个地球笼罩在了黑暗里。
1.逃兵
严格来说,沉默是应对当前局面最恰当的方式。
为什么要这么形容,因为走在平原上的几个士兵,在几天前做了不光彩的事情,而且不愿意回想和提及。以安烈的视角来看,那天的过程简略就是,敌人太强大,防线崩溃得太快,在失败是必然局面的战场,想要活下去,只能违抗命令逃跑,毕竟他不想被阿查兽撕咬吞咽。
至于死守防线的战友们……就祈求他们好运吧。
现在气氛是诡异的,走在最前面的嘉里叼着一根木棍,口袋里插入一把涂成彩虹色的手枪,挂着叮当作响的小铃铛,满是皱纹的脸上神情始终冰冷。他身后是皮肤黝黑,身体强壮的马其顿,背着可能是堡垒失守后逃出来后,因为伤势过重倒在草原上的昏迷者,缘于身份证件的丢失,所以无从得知对方的名字。
而在最后的,就是用湿布蒙住额头的安烈,他是这伙人里最年轻的,也是在嘉里的形容里,最懦夫的一位。此时他正在用手掌揉搓口袋里的大牙齿,那是从阿查兽尸体上用石头砸下来的,总共有十多块,都是天然的猩红色,拿起来还能发现是半透明。所以安烈想着,他或许可以制作一串手链,用来吸引故乡那些缺少乐子的兄弟,和满脑子不知道装了些什么的姑娘。
至于嘉里对他的看法,那无所谓。大家都是逃兵,都丢弃了防线和属于人类的土地,除了那个不知道名字的伤者,其它的所有人都得被唾弃。
安烈是被父母推过来的,离开安定但是资源匮乏的故乡,被所有的人寄予厚望,在征兵的地方填写报名表,然后丢进了训练营地。这个过程他一点儿高兴,他不认为这有什么光荣,在用大量士兵的生命去填补缺口的前线,身处其中的自己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尘土,所有的热血宣誓在死亡面前就是戏言,不值得去深入思考。
他不想死,死在被占领的区域,尸体会成为粪便,换来表格上划线的横栏,还有一次体面的,只剩勋章的葬礼,和足够让家属维持半个月的丰富物资。
所以他不高兴,更为那些愚昧的人们感到愤怒。
“停下!”一声呵斥惊扰了安烈的思绪。
顺着嘉里所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地面上有明显车辆印记,而且根据分布在周围的痕迹来看,似乎曾发生过一场小规模冲突。
安烈没有理会警告,而是扔掉用来降温的湿布,加快脚步,最终停在了一堆金属残片旁,他用脚将地上那堆陷进泥里的东西踢开,没想到半截人类的身躯正以变形的状态蜷缩在其中,难以忍受的恶臭味顿时扑面而来。
“我弄些子弹没问题吧。”
安烈说着捂住鼻子,抽出了尸体腰间的弹夹,在杂草上抹去泥土,就扔进了背后的小包。回头看见的是站在原地的嘉里,以及他严肃的表情,安烈不以为然,他习惯了这个老家伙的怪脾气,所以简单的暼了一眼后,就继续在这块地方搜索,反正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没有阿查兽存在的痕迹,这地方肯定是安全的。
跃过倒在地上的破烂轮胎,一具面部朝天的尸体吸引了安烈的视线。
“怎么会打起来?”就在这时。几米外的马其顿放下伤者,发出了自己的疑惑。
周围躺了很多死去士兵,还有一辆爆炸过的汽车,和数不清的弹壳,泥土上也存在看似匆忙转向的痕迹。如果说是遭遇落单的阿查兽,那完全是正常的,可问题在于,交战的双方很明显都是人类,造成死亡的主要还是子弹。
“谁知道,上战场久了,难免有些精神问题,比如幻觉之类的。”安烈胡扯着,身体蹲下来,观察着他注意到的异常。
这具尸体的面部完全是破碎的状态,但是这些的形容却又不贴切,因为它是以非常规律的方式,肌肉连同皮肤散落来,变为细长的肉条,露出最下层的骨骼。神奇的地方在于,就算他的脸成了这副模样,也没有流出大量血液产生的痕迹。还有一点,这具尸体腐败程度远远低于其它的,甚至还可以说新鲜,就感觉是近期才死去。
密集的肉条古怪,又恶心,但安烈还是拿出匕首,轻轻拨弄几下,发现了许多相互连接的丝状物,忍不住干呕了一声。然后他就不管这些了,开始从尸体的口袋里翻找自己想要的物品,比如压缩的能量棒之类的,他很久没有吃任何东西了,早已出现由于血糖过低导致的头晕。
“你小心点,这地方我觉得不正常。”马其顿坐在地上,拿出一小部分残留的能量棒啃了起来。
“你也不帮忙找找。”安烈回应。
“太累了,你记得帮老家伙也准备一份,他两天没吃过任何东西。”
“我才懒得管他。”
安烈将几条吃剩的能量棒丢进口袋,准备起身,却发现尸体的脖子上还吊着可能是银制的链条,所以又伸出左手轻轻捏住,然后用匕首割了上去。这东西,在家乡那边可以换来三天的食物,所以他准备带回去,而且心中也绝对不会冒出任何对这个陌生人的歉意,安烈的性格就是如此。
突然间,枪声响起,尸体头颅的半边直接炸开,血肉和白色浆液散落一地。
安烈向后坐倒在地上,前胸和脸部全都是细碎肉块,在意识到发生什么后,他愤怒的站起来,双手握住枪对着旁边的嘉里捶了下去。
可惜他根本就不是嘉里的对手,仅仅搏斗了几秒,安烈的双手关节就被反制,他拼命地用头顶向嘉里,但是迎来的对方膝盖正面撞击。那瞬间,在剧烈眩晕出现的同时,眼前的所有景物都旋转了起来,安烈努力稳住自己的身体,但是腹部又被拳头打中,于是痛苦跪坐了下去,耳边传来的是嘉里毫无感情的声音。
“你该听话点。”
“滚开。”安烈捂着肚子喊。
嘉里没有理会他那些恶毒的发言,而是回到了尸体面前,继续开枪,直到尸体整个头部都成了铺满泥土的小碎块。而后,他将嘴里的木棍吐掉,点燃了稍微弯折的香烟,走到马其顿旁边坐了下去。
“再走三公里会有废弃村庄,我们今晚就住那里。”
刚才发生的冲突让马其顿有些发愣,他转头看了一眼没有任何苏醒迹象,不过呼吸仍旧平稳的伤者,随即点了点头。
2.鬼面
火焰燃起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安烈咀嚼着干燥无味的能量棒,躺在了由杂草铺成的垫子上,空气中有很刺鼻的气味,那都是原来就在这里的尸体所产生的。这座村庄也有枪械战斗过的痕迹,看样子和之前在草原看到的处在同一个时间段,他们本来也就是顺着车辙印记到达的这里,所以可以说明原本那只部队,也是短暂在此驻扎过的。
在目前全球一致对抗母舰,而且领土不断萎缩的情况下,军队内战确实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在村庄里面,却可以更加直观的感觉到,两群人突然间发生交战,然后追击一直持续到了四公里的位置才结束,但是这些信息说明不了什么,战争时期的大部分人都很压抑,就算在训练的军营也是经常打斗不断,所以确实不排除安烈之前随意说出的猜想。
额头上的肿块还在隐隐作痛,安烈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愤愤不平的看着外面火堆旁的嘉里,他发誓以后有机会,肯定要把这老家伙狠揍一顿。
虽然心里在想着情绪化的事情,不过持续一整天的行走,还是使得他及其疲惫,将身边的土块随意扔出去,用视线余光捕捉到伫立在外面,如同雕塑的嘉里。不屑的吐了口气,安烈闭上眼睛,困意很快占据了大脑。
在他的体验中,短暂的时间才刚过去,旁边却响起了一些很奇怪的动静,就像是金属间正在发生尖锐的摩擦,还包括粘稠物质相互撞击发出的啪啦声。随后,安烈听见了谁被捂住鼻腔后的呜咽,就算头部仍然疼痛,他还是在恍惚中摸住了枪,视线在昏暗中探索。
“怎么回事?”安烈开口问道。
门外的火堆旁边,是蹲坐在那里,看起来保持了姿势睡着的嘉里,而正前方,则是恐怖的景象。
一个脸部碎裂成无数条状物的人,正蜷缩在墙角,他旁边的马其顿捂住自己的颈部,手臂也完全被深色的肉条覆盖,隐约还可以看见白色丝线正从对方脸部涌出,在周围扩散。现在的画面,让安烈顿时清醒,他瞬间就想起了之前自己观察过的尸体,冷汗很快冒了出来。
该死,他很害怕,双腿竟然无法动弹了。
这要命的感觉,就仿佛处在尸骸遍地,咆哮声从四处传来的战场。
“救救我……”马其顿用力挣开嘴部的肉条,开始呼喊。
安烈注意到地上的步枪,他小心翼翼地弯腰,然后触碰到冰冷的木制枪杆,将它拿了起来。然而抬头的时候,他就看到了扑面而来的人影,和在半空中舞动的肉条,这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安烈大喊着后退,双手胡乱握住枪,拇指扣住了扳机,几颗子弹击中墙面,带起碎石灰尘。
终于,他退到了墙角,而前方的人却停了下来,用手掌拉扯脸上那些恐怖的东西,发出类似哀嚎的声音。安烈可以很直观的透过肉条看见暴露在空气中的两排牙齿,以及突出眶的那两颗眼球。
趁着这个机会,安烈将枪口对准,但对方也反应过来,用右手握住了枪杆,子弹击穿了他的锁骨,触发了更强烈刺耳的咆哮。
但是这原本以为会持续下去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锋利的匕首从他的后颈部进入,口腔中透出,然后向上一挑,深入了颅骨的内部。
嘉里抽出刀,将尸体用脚踢开,看着蹲在墙角的安烈,没有任何言语,而是用衣袖抹掉了刃上的血液,走向了房间另一边捂住嘴咳嗽的马其顿。
“你肯定知道这是什么!”安烈抬起头大声说。
“鬼面。”嘉里回答了简短的两个字。
“老家伙,一开始怎么不告诉我们。”
安烈歇斯底里的质问,刚才的遭遇让他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包括仍然未淡去的恐惧,以及为了掩饰这份恐惧而延伸的愤怒。地面上的尸体正在流出血液,那些散落的肉条仍然在蠕动,被他狠狠的压扁踩碎,随后安烈就穿着染血的军靴走到了嘉里的面前。
他并不期待什么回答,只是单纯的想要心理上的慰籍,这就是自身懦弱的本质。
躺在地上的马其顿过了很久才缓过神,他从嘴里吐出了一点儿鲜血,来源于被损伤的喉咙,除之之外面部也有许多密集的血点,不过短短的时间就凝固结痂了。又过去十分钟,马其顿喝了一口清水,用沙哑的声音说:“谢谢你,嘉里。”
“我不该带上那个感染者,我以为……”
“别说了。”嘉里拿出口袋里的半截香烟,熟练点燃,“你在第二防线也看到了。”
“这就是你逃走的原因?”
旁边的安烈突然提出了很破坏气氛的问题,他甚至露出了毫不在意的神情,将故意为之的态度表达。目前在房间里的三个人都是逃兵,安烈的意思很明确,就算嘉里再怎样强大,也改变不了这既定的事实。
“没错。”嘉里很干脆的回答了,“死在阿查兽嘴里,好过成为鬼面。
他说完这句话,完全没有理会安烈,而是目光深深看向了马其顿。烟雾在三个人眼前缭绕,虚无缥缈间翻滚散去,就如同未知的命运。
“多坚持一会儿……”
这是简短的总结。
3.补给点
天还未亮,三个人组成的临时小队就启程了,经历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件,嘉里倒是很安稳的蹲坐着睡了一段时间,而安烈和马其顿则惊魂未定的在房间中等待到天亮。被称为鬼面的东西,安烈毫不知情,马其顿却也一言不发,没有透露出任何多余信息。
半夜他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将尸体的头颅给销毁。
这就导致长达六个小时的行走都和最开始一样压抑,大多数时候,除了脚步声,就只剩下马其顿喝水以及咀嚼能量棒的小动静。
至于安烈,他表示自己非常累,双腿疼痛不说,头脑也是昏昏沉沉的。看着前面年龄比自己大了二十岁以上的嘉里,就算对方两天仅仅吃了很少的东西,现在却仍然精力足够,无非就是嘴唇产生了干皮。本着想要较量的精神,安烈始终没有表示休息,在他马上无法坚持的时候,远处地平线上终于看到了补给点的建筑。
“好饿。”旁边的马其顿自言自语。
“你是被昨晚那东西吓到身体出问题了?”安烈忍不住问。
毕竟要不是这个家伙不知不觉的吃光了所有食物和水,那他也不至于变成目前这样憔悴。前面虽然说是补给站,到肯定昨天碰到的小支部队也来过这里,距离对于车辆而言算是近的,换而言之补给点很可能也因为交战而荒废,那里的常驻人员本来就不多。
等等……
安烈突然间反应过来,他回忆起了昨天的诸多细节。
那些地上的尸体服装,交战的痕迹,车辆的轮胎印,似乎表明他们就是来源补给点的驻守人员,而这片区域唯一的补给点就在前方。
“我就是单纯觉得饿,逃跑的那天本来也没吃东西,而且现在我有些控制不了自己。”马其顿挠头,显得不好意思的说明原因。
他身体健壮,肌肉紧绷,线条分明,见到他的人都会被逼迫来的气势所威慑。可是马其顿是安静而且温柔的人,他语气总是很和善,乐于帮助,然而他从来不愿意说明自己逃跑的原因。
安烈觉得,马其顿是不适合待在战场的。
被打乱思绪的他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不回忆之前的事情。
十多分钟过去,三人到达了补给点的围墙前,那里正躺着一具不完整的尸体,身体的缺损部位存在明显的半圆形咬痕。嘉里很熟练的上好子弹,用脚踢开本就破烂的铁门,踩踏着凝固的血液走了进去,安烈就跟在他后面,注意另一侧的围墙已经倒塌,而且泥土上有着和先前相同的车轮型,所以看来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那批死者就来源于补给点。
其它方面,建筑的墙面有交战的痕迹,门窗损坏,内部更是有一句阿查兽的尸体。
全身都是猎食的肌肉,背部是树立的骨刺,头部巨大,嘴唇呈现四瓣,每个部分都是密集的尖刺。安烈看了一眼就觉得毛骨悚然,因为这家伙真的很大,就算是躺着的状态,高度都接近他的胸口。真正的防线上,阿查兽铺天盖地,往往在第一轮充足的火力攻击后,人类军队就会迎来单方面的杀戮,以极大的伤亡才能勉强维持战线。
在那里,普通士兵就是消耗品,负责堆上去拖延时间,和迎接死亡。
然而家乡的征兵广告,却从来不告诉这些内容。
战战兢兢地绕过尸体,安烈跟上嘉里的脚步,一起进入底下储物间,在许许多多弹药箱的尽头,几箱仅剩的食物标识木箱显得尤为珍贵。他完全就没管刚从尸体口袋里拿出香烟,正在细数的嘉里,而是直接奔向那些箱子,用小刀撬开以后,拿出一瓶饮用水大口灌进喉咙。
马其顿则是专注吃着能量棒,整个腮帮子都鼓起,有时还会被噎住,需要水来帮助下咽。在安烈给他递水时,无意间碰到了马其顿的手臂,感受到的是极高体温,这让安烈觉得相当诧异。
他是想要问些什么的,可是黑暗的地下室深处,传来了明显的喘息声。
“是阿查兽。”嘉里的话语让安烈全身发凉。
全自动步枪将子弹倾泄向声音的来源,产生的片刻光亮将阿查兽的身体细节一次次补充完善,马其顿拖着发愣的安烈,两人跑向地下层的入口,从那出现破口的门本身就该推测出里面存在阿查兽的可能性,只不过所有人都忽略了。
嘉里借住瞄准镜不断击中目标,他已经看清了敌人的样子,这是一只受了重伤,正在角落进食的阿查兽。损坏流血的口腔,挂着肉块的前肢,和身躯上数不清的弹孔和爆炸伤痕,都在说明对方之前经历过交战,目前没有多大威胁。
“你们的右边箱子里有子弹。”
处在门口的两人听到了嘉里的呼叫,马其顿毫不犹豫的跑了回去,而安烈则是在原地停留了许久,才咬牙接近了那些堆放的木箱。
撬开外层,里面是整齐摆放的子弹链,这是属于重机枪的。马其顿想都没想,继续跑到一边,从里面拖出了对应的枪械,将支架接好,放在了地上,整个人趴了下去。安烈帮他将子弹链卡入插槽,对着嘉里的方向大喊:“好了!”
嘉里听后,直接扔掉了手中的枪,飞速跑向地下室门,他身后的阿查兽支撑着身体,以爬行的姿态向前冲刺,但随后倾泄而来的子弹扫过它全身。厚实的皮肉接连炸开,高速运动,旋转着的子弹破坏血管和肌肉,就算它伸出前爪,想要做顽固的抵抗,那也仅仅是拖延了不到二十秒的时间。
身边的弹壳在飞舞,枪口在黑暗中呈现微弱的红色,在阿查兽的头颅被整个破坏后,安烈向后倒在地上,长舒一口气。
“外面平地上有辆车,你们把这些东西抬上去,阿查兽很少单独行动,这附近可能有兽群。”站在门口的嘉里,说出了他的分析。
“让我休息会。”安烈表示不想起来。
然而现实仿佛是为了印证嘉里的预言,外界非常巧合的,传来了吼叫的声音。
4.异变
外壳有几道凹痕的军车停靠在围墙旁边,它的驾驶位上还有一个呈现鬼面状态的尸体。嘉里快步跑过去,直接将它拖出来甩到地上,用步枪击碎头部,做完这些后他跳上座位,启动引擎,点燃一根新捡来的香烟,等待不远处搬着重机枪,气喘吁吁的两个人。
“快点!”他还不忘催促。
这让几乎虚脱的安烈顿时咬牙切齿。
远处的丘陵上,一小股阿查兽群正在接近,两人钻进车内,打开天窗,将机枪架在了原有的底座上。也就在相同的时机,嘉里踩下油门,军车急转弯后,从围墙缺口跃了出去。原计划是马其顿负责操控机枪射击身后的敌人,可是安烈却发现他脸色苍白,有即将晕倒的前兆,所以把口袋里的几个压缩能量棒塞进马其顿怀里后,安烈焦急站了起来,把子弹箱推到车顶,上半身探出天窗,握住了温热的重机枪。
他真的很紧张,也很恐惧,特别是发现阿查兽奔跑的速度快于军车的时候。
“老家伙,加快车速啊!”安烈忍不住喊。
子弹链被颤抖的右手卡进槽内,安烈觉得自己全身发冷,四肢的末端有些奇怪的麻木感,他明白自己处在很极端的情绪状态,可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如果不能击退阿查兽,迎接自己的,就只剩下死亡。
于是他扣动扳机。
十几颗子弹让土层激荡后,终于倾泄向跑在最前方的阿查兽,将它的牙齿打碎,肢体崩断。
血肉飞舞的景象让安烈瞪大眼睛,瞳孔收缩,他几乎立刻就进去了疯狂的状态,呐喊着用子弹去杀死,去毁灭这些接近而来的怪兽。但是内心仅存的理智在告诉他,必须节约使用子弹,不能够在兽群溃败之前,消耗完弹药。
原本急促沉重的呼吸开始平缓,安烈先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带火药味的空气,然后将视线透过准心,凝聚在那些在大地上奔跑着的身影。
阿查兽在重武器的力量下大量死亡,就像每次防线初步开战的时候,弹药充足的人类总是占据上风。在消灭了绝大部分阿查兽,还仅剩两只时,子弹耗尽了,重机枪枪口完全变为了亮黄色,弹壳弹射向天空,再无全新的声息。
做完这一切的安烈,回到了车内,垂下头不知道在回味着什么,此时的他额头和后背全都是汗水,粘粘的很不舒服。同时他总发现马其顿不在原来的位置,而是躺在了军车最后一排,用衣服蒙住脸,胸口在不断起伏。安烈不想去管他,而是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发现竟然还有一颗手雷,神经立刻就兴奋了起来。
他再次探出身体,忘记了所有的恐惧。
跑在前面的壮硕巨兽吐出了自己的柱状舌头,随着运动流淌出粘稠液体,它的奔跑远超过军车可以保持平衡的最大马力,所以在安烈停火后,两者的距离开始拉进。而更后面那只,腿部有子弹造成的伤口,这导致它只能跟在后面,发出沉闷喊叫。
安烈拔掉了拉环,将手雷举了起来,心中默念倒计时。杀掉这只,以目前的速度,所有人都能活下来,当然这前提是,他可以成功的用手雷将阿查兽炸死。
仅仅三秒的倒计时让他的心脏跳动达到巅峰,几乎有鼓出胸膛的趋势,在阿查兽贴近军车后方的霎那间,安烈右手横着将手雷丢进了它泛红的口腔里,然后迅速缩回车内,将天窗整个盖上。
顷刻间的爆炸使所有人都感受到强烈的震动,血肉完全糊上了军车大半边。正在操控方向盘的嘉里通过后视镜查看了情况,然后右手竖起了拇指,说道:“干得不错,新兵。”
“老家伙,丢根烟给我。”
“口袋里,自己拿。”
得到答复,安烈伸出手,准确取出了烟盒,抽出一根点燃后,学着嘉里的样子深深吸了一口,瞬间那强烈的不适感,伴随剧烈的咳嗽就到来了。他压根就不会抽烟,那苦涩古怪的味道让安烈脸色通红,捶打自己的胸口,而前面则传来了嘉里的嗤笑声。
打开车窗,安烈把烟扔了出去,另外看了眼后面还剩下的一只阿查兽,现在已经越来越遥远了。他如释重负的躺在座位上,然后爬起来,通过缝隙想钻到副驾驶去,因为处在内部总让安烈觉得有晕车的迹象。
突然间,他的手臂被抓住了。
“安烈,你等等!”
“我觉得自己很不对劲……帮帮我……”
“你怎么了?”安烈疑问回过头,看到原本覆盖在脸部的衣服掉落在了地上,马其顿的头部出现了奇怪的,甚至可以说是恐怖的变化。
此时的他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整张脸,话语变得含糊不清,马其顿是那样的用力,就连指头上的脉络都已显露。然而这样做是无用功的,因为膨胀的肉块从指缝里溢散出来,在半空中扭动卷曲,那熟悉的白色丝线从根部生长,刺进了他的掌心。这痛苦让马其顿松开了手,随后他的脸部整个碎裂,皮肤和血肉形成了和人类完全不同的结构,就连舌头都裂成了许多长条。
由于咬合肌变为了这怪异的状态,下颚垂落了下来,眼球在颅骨空洞中无力转动,马其顿开始从后座位朝前探身,发出哀嚎的声音,整个人卡在了座位缝隙里,但是肉条在拍打挥动,向着两个人的身体靠近。
“杀了他。”嘉里操作方向盘急转弯,借助惯性让变为鬼面的马其顿摔倒在地上。
安烈从口袋里抽出手枪,对着迎面来的肉条胡乱扣动扳机,血肉散落之后,他对准了马其顿头部。这次他出奇的没有胆怯,而且不存丝毫犹豫,就算车辆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行驶,产生剧烈的震荡,但安烈还是再次上膛,准确的将九毫米子弹了结对方的生命。他想要继续射击,发现子弹用尽了。和昨天一样,那些肉条仍然具备生命力,不过已经没了威胁。
更要命的情况却也发生了。
平原的尽头是一条河流,靠近军车的岸边是几乎垂直的坡度,还残留着曾经修筑的水泥建筑。附近唯一的大桥是断裂的状态,根本无法行驶上去,嘉里只能调转方向,沿着河岸加速,而透过窗可以发现,城市出现在了视线尽头,那儿就是安定祥和的目的地。
5.生死
安烈坐在了副驾驶上,惊魂未定,马其顿异变的样子还在脑海中不断闪过,就算他的尸体就在后座,鲜血流了满地。一路的危机让他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恐惧,那些原本无法跨越的步伐,如今都在现实的压迫下成功实现,可是安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无非就是紧绷的思绪松弛了半分。
几天前还在一同前进的四个人,还活着的就剩下他和嘉里了,现在的情况也乐观不到哪去,他们无法度过河流,也就意味着如果再出现阿查兽群,就没有任何办法能抵抗。
另一边,那只阿查兽还在奔跑,而且步伐竟然在变得平稳,这表明它身上的伤口正在愈合,哪怕是在运动的状态。嘉里吐掉了烟头,脸上看不出他的心情,在凹凸不平草地上行驶的军车,时常因为他的操控变得晃动摇摆,他当然也发现了异常的情况,所以从拿出手枪,左手伸出窗外,简单瞄准后连续扣动扳机。
阿查兽的身体立刻出现了震颤,显然是被击中了,可它没那么容易死去,无非是运动受到影响。母舰赋予了这类生物强大的生命力,而且深度优化了最基础的细胞,乃至器官结构。不像人类这样充满自然缺陷的物种,阿查兽是在最大威慑力的前提下,实现了躯体的均衡与细节完美,这些都是在训练营地课程中所讲授的知识。
“前面坍塌了!”安烈忽然间大喊。
正如他所说的,前方的地面出现明显的凹坑,那些松软的土壤滑落向河边的沙地,根据上面长满的植物来看,形成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嘉里踩住刹车的同时,将方向盘迅速左转大圈,由泥土构成的路面却难以形成足够的摩擦力,这导致军车直接向着凹坑的方向滑行,在边缘侧停了下来,两个轮胎悬空,无法再轻易移动。副驾驶上的安烈,目光始终看向奔跑的阿查兽,在嘉里尝试调整车辆的时间,他爬出车外,跳到草地上趴下来,用步枪瞄准了远处巨兽,不断发射子弹,直到弹夹耗尽。
几十发子弹是很难造成有效杀伤的,特别是距离太远,阿查兽骨骼太过于坚硬。
安烈愤怒把枪摔在地上,然后打开车门,拖出马其顿的尸体,他咬牙切齿的压低声音吼叫,渴望发泄掉内心那些鼓动而出的坏情绪。但这样做是无用的,他改变不了什么,就算用全身力气去推送,除了震落边缘的土层,就毫无其它用处了。
“进来,这外壳够坚固。”
“有用吗?我们没有子弹了!”安烈濒临崩溃,“该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那么近了……”
一根烟头刚好打在他脸上,火星接触皮肤产生的痛感让安烈骤然清醒。
“滚进来。”这是嘉里简短的回应。
“我枪里有几颗子弹。”
阿查兽越来越近,卡在原地的军车在嘉里踩下油门后,开始了更进一步向下倾斜。安烈大脑空白,回到了后座,系上安全带,将周围那些多余的东西全部丢了出去,然后关上车窗,静静迎接强有力的冲撞。
没有其它办法,但还有奇迹。
嘉里拿出了他从未使用过的彩虹色纹路手枪,换上仅有的弹夹,对准几乎要近在咫尺的阿查兽,大部分子弹都准确击中了头部,破坏了骨骼之上脆弱的皮毛。
然后,撞击发生了,比想象的要剧烈太多太多。
属于阿查兽的血液和毛发混合破碎的玻璃片,在翻滚的军车内散落,安烈没有任何办法稳住自己的身体,只能随着惯性作用下在座椅之间撞击,皮肤上多了数不清的伤痕。艰难的将眼睛睁开一道缝隙,他看见嘉里的头部撞击在了方向盘上,手中的枪脱落,掉在了自己面前。
在军车完全坠地的时候,前面的玻璃也彻底碎裂了,视线震荡,安烈趴在了地上。
外界水流的声音涌入了耳畔,但是更多的,却是身体所感受到的液体滴落。那不是普通的水,因为它是温热的,有腥味的。安烈睁开眼睛,胸口被刺进金属条的嘉里脸色苍白,他被卡在座位上,只张合了下嘴唇,就垂下头失去了动静。
他其实是恨这个老家伙的,可是现在,想要流泪的冲动却无法控制,不知道是缘于嘉里的状况,还是即将到来的命运。从被派遣到防线的那一刻起,安烈就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个合格的士兵,甚至不算是合格的人,因为他太冲动,太懦弱,还喜欢用拙劣的行为去掩饰,自以为做着正确的事情,自私自利。
现在,他突然后悔了。泪水正在瞬间脸颊流下,他想起了那些就算了解不深,却仍然和睦交流的战友,以及远在家乡的,一起握住他双手,希望他取得荣誉还要平安归来的父母。看起来,他做的这些事情,让每个人都对他失望了,而且就算此刻醒悟,也不能改变什么。
但是他好想杀死外面那只阿查兽,真的好想好想,他还渴望回到那失守的防线,去见证这些怪物的毁灭,去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尽可能杀掉,毁掉……
彻底毁掉……
十秒之后,安烈握住匕首,从车内爬出。
很多新鲜的血液侵染了灰绿色军装,大部分都属于嘉里。原本看起来十分强大的老家伙,却闭上了眼睛,只有微弱呼吸还在证明他的存活。
阿查兽同样坠落到桥下的旱地,左侧腿部有骨折的情况,但是它仿佛没有疼痛般,快速的向着他的方向冲来。在这样的时刻,安烈却先看了眼附近的水面,感受吹来的微风,而后抬起头,注视更遥远处的城市,那儿看起来是异常的祥和安定,最后这段距离,现在却显得遥不可及。
强有力的前爪挥了下来,安烈保持着和嘉里完全一致的冷漠,举起匕首蹲下身,躲过攻击的同时,在对方的掌部留下极深的伤痕。在训练营地里每天坚持训练的课程,已经到达了肌肉记忆般的程度,就是用来应对阿查兽的规范招式,安烈始终都记得这些内容,只是他始终难以战胜内心深处的懦弱。
“杀了你。”
他向前迈步,侧身躲开狰狞的面孔,双眼专注的直视阿查兽身体一侧不正常的折断骨骼,转换了拿匕首的姿势,然后狠狠刺进了那硕大的眼球。这根本就不是巧合,而是生死威胁之下,大脑拥有超乎寻常的冷静,且具有了思考分析的能力,安烈很准确的把握了时机。
“你们这些混蛋。”
塑胶把柄被拼命压住,然后推了进去,阿查兽的挣扎将安烈甩上天空。但在松软的沙土上,它的动作让身体陷落,落入汹涌的水流里,在这样的情况下,阿查兽用前爪抓挠着地面,企图回到河岸边。
而此时安烈摔倒在一旁,他忍着剧痛,拔出了腰间的手枪,彩虹色纹路还挂着小巧的铃铛,那里面只有两颗子弹。以横躺的姿势,他双手托住扣动扳机,将第一颗送进了对方的口腔,而另一颗则以惊人的准确度击中了阿查兽受伤的眼球,并且成功穿入大脑。
就这样,结束了。
6.过往
多少次了,熟悉的人们,总是会变成那可怖的模样。
嘉里穿戴上了胶质防护服,不断重复着,迷茫着,去做那些无法保证正确的事情。杀掉被囚困在房间里的鬼面,杀掉那些被鬼面袭击过的感染者,听着他们的哀嚎。远处战场飘来的灰烟有刺鼻的气味,根据今天的爆炸次数来看,大部队又会选择撤退了。
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嘉里本应该出现在战场,选择死在那里,或者是达成不切实际的胜利。然而,鬼面正在蔓延的消息不能被泄露,所有的感染者都应该集中处理,在投入大量士兵前线,竟然找不出其它可以顶替职位的人员,于是嘉里也就只能,继续重复去做残酷的事情。
“十八号隔离室,所有感染者已确定变为鬼面。”
消息发送到指挥部,嘉里拿出了机枪,对准围栏内部发出嘶吼的人群。他们的面目全非,说不出语言,表达不出任何明确的情绪,除了嚎叫还是嚎叫,如果不是胸口还挂着代表身份的金属牌,嘉里都分不出谁是谁了。在他给机枪换上新弹夹的时候,那里面的声音也更加刺耳,鬼面们挤压着围栏,伸出来的肉条努力延伸,想要向着嘉里贴近。
“再见,我没办法拯救你们。”他后退了一步说。
在即将扣动扳机的瞬间,嘉里却看到有个转化为鬼面的人,举起手里的项链,向他挥动。在这一刻他恍惚间觉得,这些人还存有意识的。可就算释放出来,他们还是会跟着本能去感染更多人,那一点仅存的理智看起来是无力的,也是无可救药的。
子弹开始倾泄,血肉炸裂,躯体倾倒。
鲜红在冰冷的地面缓慢扩散,站在外界的中年男人打开了隔离室的门,军靴踩踏在血腥的场景之上。
嘉里捡起了那断开的项链,发现连接着一块金色吊坠,此时它已经破开,露出里面的物件。他将这东西拿了出来,是折叠好的相片,里面是两位露出笑容的年轻男女,日期显示为三个月之前。
“有病,病了。”他发表了评论。
相片的背面还有一段文字,因为血迹而模糊,嘉里可以勉强分辨出真爱,或者是永恒之类的文字,对于这些与责任无关紧要的信息,他却猛然间察觉到自己陷入了某种难以辨认的情绪。
“这世界病了。”
鬼面菌体,很显然是母舰投放在人类之中的东西,它没有致死性,却那样有效的让人类陷入了更大的恐慌,就连前线的军队,也因此失去了太多斗志。所以,继续防守是无意义的,失败是注定的,疆域只能继续萎缩,才可以构筑起新的防御圈。
想到这些,嘉里突然想要离开这里。
许多生命的逝去都无法让嘉里泛起情绪波澜,可他知道,这些看起来点点滴滴积累一直在持续,就算努力提升自己的承受极限,但当所谓的契机到来之后,坚固内心还是崩塌毁灭。
在其它的房间,感染者混杂着鬼面,都在承受各自的痛苦,嘉里走出了十八号隔离室,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然后拿出新的弹夹进行更换。
在八年之前,他就告别妻子还有年幼的儿女,听从号召进入了训练营地,然后抵达当时的防线范围。那时的人类,还拥有着仇恨和挥洒热血的动力,也对生活的变化产生了极大的落差,作为反抗的第一批人,嘉里参与在其中,逐渐狂热,逐渐麻木。
他很久没有回家看过了。
嘉里就这样,毫无顾忌的想着,然后转身走向隔离区的围栏边。两个士兵拦住了他,询问通过的理由,嘉里始终一言不发,想要前进突破过去,直到那个年轻人拿手枪指住了他的额头。
“马其顿。”他低头看见对方胸前的金属牌。
然后,嘉里用一秒钟的时间,抢夺下枪,右臂拿着狠狠顶中马其顿的上腹,再回过头拿枪指向了另一个人的头颅。
“你这是违反条例,我会如实举报的!”
“把枪扔了,手举起来。”嘉里简短的说着,还顺带一脚又踢翻了准备爬起的马其顿。
“你……”
砰,子弹从这个年轻人的脑袋旁边擦过。
他还未从这惊恐中回神,嘉里飞扬起的右脚正中脸部,年轻士兵就这样旋转着倒了下去。做完这一切的嘉里走进岗亭内,拿出步枪挂在身上,打开简单的大门,走向满是脚印和车辙印迹的荒野。
“等等我。”后面脸上肿了一块的马其顿却追赶着喊,“如果你是要离开防线,希望能带上我……我受够了这个地方。”
嘉里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在走,而后面那个皮肤黝黑的士兵跑到他的身边,脸上洋溢起莫名的笑容,带着泪光,就仿佛要把压抑着的东西都发泄完毕。看着马其顿做这一切的嘉里,只是觉得,这场战争将太多不适合杀戮的年轻人,送上了就连生命都不值得被珍惜的防线。
可是,没有办法,那庞大的造物,就在地球的外太空悬浮,把地表上渺小的种族当作玩物。
阿查兽是的,鬼面也是的,以后还会出现新的,无穷无尽,看不清未来。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向着防线相反的方向,行走在看不到边际的草原。而更遥远的地方,新一轮的轰炸依旧在持续,无数奔跑向防线的巨兽支离破碎,却依然疯狂的张开嘴,企图吞噬围墙上方属于人类的血肉之躯。部队的损失已经接近了八成,当这一轮炮火结束之后,防线的全线崩塌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一点,而且他们……也不想知道。
嘉里终究还是回望了一眼,可他的心里只剩下妻子苍老憔悴的容颜,和在曾经离别之前,儿女浮现在眼眶边的泪珠。
“该回家了。”
……
由沙粒组成的河摊上,躺着巨大的阿查兽尸体,它腹部的肉被割开取下,放在了燃烧的火堆上,残缺的身体中,渗出的血液染红了沿岸的河水。这生命力强大的怪兽,就算过去了二十分钟,它身体上的许多肌肉还在微微抽搐,不过失去了主导一切的大脑,它也就无法再复生了。
安烈撕咬着肉块,大口大口吞下去,感受口舌间的回味,和腹部传来的满足和安定。
“你拿了的我枪。”
这声音让他立刻回过头,看到嘉里睁开眼睛,咳嗽了几声。这让安烈显现出慌张无措的欣喜感,不过他立刻稳定住表情说:“我拿又怎么了?看到那只没有,是我干死的。”
“那把枪,我的儿子为它涂上了染料,我的女儿为它挂上了铃铛,我的妻子给予它祝福,所以它是个珍贵的东西。”
“那真是很抱歉,我把子弹用光了。”安烈说着撕下一块肉,递给了嘉里。
嘉里接过了肉,却只是握在了掌心:“因为想念他们,我才要逃跑的,可是现在我无法回家了。”
“什么意思?”安烈听出了他话中的含义。
“显而易见的意思,新兵。”
嘉里嘴角流血,继续说道:“这把枪从现在起就是你的,如果你活下来,一定要带着它去见我的家人,告诉妻子我的死讯。但是记住,别打我女儿的主意……”
“我说过要揍你的,要用拳头打得你鼻青脸肿!”安烈抓住嘉里的衣领,大声咆哮了出来,他要的可不是这样的转折,不是自己独自一人怀着愧疚活下去。
强忍住眼泪,他继续喊道:“嘉里,你才是懦夫。”
“对不起,我以为城市里可以治愈鬼面,所以没有立即杀死马其顿……”嘉里的瞳孔开始涣散,最终声音也微不可闻。
“人类会赢的……我始终坚信。”
“如此……祈愿……”
7.黎明
城市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安烈拖着轻微扭伤的脚踝,缓慢前进。这儿不是他所想象的样子,没有繁华的景象,却同样没有战火肆虐的痕迹,一切都太安静了,安静得似乎自己身处在深梦,或者是临死前的幻觉之中。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唯一能做的就是行走,没有目的,失去了方向,直到某个可以引发激荡的交接点出现。
就比如,远处那坐在街角的身影。
她身穿很寻常的服饰,正在端详一本书,因为太过于专注,以至于根本没有发现身后接近的安烈。那座椅是木制的,处在鲜绿色的草坪上,被茂盛的灌木所遮掩,而除了这房小场景之外,是干燥的沥青路面,散落的碎纸,角落里的弹壳和未清理干净的血痕。
多么……诡异的画面。
安烈眯了眯眼睛,有些冰凉的触感在鼻尖上产生,那是天空正降下细小的雨滴。他就这样迎着寒冷的风,把不远处的少女当成了最耀眼的灯塔,一步一步,再无任何应有的觉悟。在这个时候,他也发现,那些楼房之中,窗台的内侧,是有很多人的,可惜他们只是隔着玻璃和帘布,沉默着,注视着。
“嗨,你好。”站在柔软的人工草地上,安烈招手说。
少女放下书回应:“你不该这么靠近的。”
“只有你在外面,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接近你。”
“然而这里的所有人,都被你们曾为恶鬼。”
她说完转过头,脸颊碎裂开来,迎着安烈的方向,被白色丝线包裹的肉条正在体现出接近他的欲望。随后,周围那些居民楼的窗台都打开了,里面的人们都探出头,在一阵密集的肉块拍打声后,每个人都变为了鬼面。
狰狞恐怖的鬼面。
“为什么……”安烈抱住了自己的头,他蹲下身,多么希望这都是他的幻觉,就算是死亡的现实也好,那就不必承受过多的绝望。
没有人给他答案,只有少女喉咙里低沉的哀嚎。
安烈摸住了腰间卷刃的匕首,对准自己的胸口,不过就在这关键的时刻,一记重击打在了他的后脑勺。
……
战争还在持续,人类的防线倒退了一百多公里,那些原本的安全区,从现在起随时都会成为战场,成为阿查兽肆虐的地狱。这一切都是母舰导致的,它在九年前突然出现在外太空,然后悬浮在恒定的高度,将大半个地球笼罩在了黑暗里。
大部分人类失去了沐浴阳光的权力,甚至都无从得知他们的生死,只剩下那些空洞区域的政权,还在用尽一切的方法挣扎求生,为了拖延更多的时间让人类延续。以上,就是历史的根源,战争的原因和起点,不惜代价进行抵抗的理由。
安烈早已将这些烂熟于心,可他总是没能明白,前赴后继迎接死亡的意义。
睁开眼睛是两天后的事情,他就躺在灯光明亮的房间里,看不清玻璃窗外的天空。在漫长的呆滞结束之后,有个少女走进了屋子,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他发现这正是那天所遇到的。想起当时所看到的景象,安烈显得很激动,想要从床上坐起,下意识想要摸索身边的步枪。
而少女却稳定住了他的情绪,讲述起了属于他们的故事。
一个月前,这座小城市正在流行某种“瘟疫”。
被感染者的脸部会发生肉眼无法的变化,在感染达到最终阶段时,他们就会对正常人具有极高的攻击性,那些由原本肌肉及皮肤组织形成的肉触手,会直接散播空气传播的孢子,并企图刺进正常人的皮肤,只为让感染蔓延。在最开始的短短几天,大量的感染者出现了,他们很快被军队被处决焚烧,但是数量却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而且平民间还流传起了一个言论。
那就是,感染者其实拥有思想,他们还是人类。
原本军队还不以为然,但是情况却突然在某个时刻改变,原因可能是权力核心人员受到感染,或者是科学研究发现了真相。总之那都不重要了,因为这都是被封存的秘密,人们得到了他们所需要的最好结果。
被感染者不再被杀死,深度感染者也只是批量囚禁,而且每天出现了身穿严密防化服的人,他们声称制造出了有效的疫苗,可以为所有人接种。
这简短的故事就到达了末尾,答案是显然意见的,那所谓的疫苗其实是高浓度的菌体,它成功的让整座城市的所有人,都变为了鬼面,而且也让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唯一可以将异变消除的方式。
少女喝完杯中的水,叹了口气,总结道:“当没有任何普通人类存在,或者隔绝信息素的交流,‘鬼面’就会成为正常人类,不再触发面部的变化,可以正常交流思考,当初那些疫苗分发者,就都处于深度感染状态。”
“防线失守后,这里即将成为前线,而且没有撤退的可能,所以我理解决策者当时的感受,毕竟那是唯一可以让人们再次团结起来,对抗母舰的办法。”
“所以……”安烈听后揉着自己的脸颊,在触感上是没有任何变化的,他完全不敢相信面部的肌肉和皮肤,会裂变为之前所看到的样子。
这时,他的目光就看向了坐在面前的少女,在昏暗的灯光之下,白皙皮肤上有许多非常细小的脉络,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都是类似伤口愈合后的结痂。其实对于安烈而言,已经没有进一步深究的必要了,他得到了答案,而且少女的神情表明了她对于这种目光的抗拒。
“对不起,我只是……”
“没关系。”少女低头回答。
于是,这简短的讲述进行到了结尾,而且现实也没有太多时间,让安烈去发出感叹,和做出富有意义的抉择。在少女离开之后,他只是爬了起来,吃下了盘子里干硬的面包,穿上自己被清洗过的军装,把手枪插进口袋,然后推开门,用双眼捕捉外面的世界。
杀戮就要降临了……
人类会绝望吗?特别是处在疆域深处,被鬼面菌体侵染的城市。
厚重云层中,钻出几根黑色尖刺,那只是外星母舰的一部分,几道电光闪烁之后,它开始飞速搅动了起来,让大地出现强劲的狂风。在这过程中,耀眼的光芒在断续出现,密密麻麻像黑烟般的东西被释放出来,那都是在卵夹中即将孵化的阿查兽,他们落地瞬间,就会成为残酷的杀戮者。
母舰占领了海洋,也覆盖了小半个大陆,它用地球的物质,以及那些渺小生物的基因,做出了对抗人类的武器,如此轻松,甚至还带几分恶趣味的惬意。战争都持续九年了,人类还从未见过它们的样子,而是在持续对抗母舰释放的各种染色体来自地球的生物,在无穷无尽的挣扎历程中不断经历希望和绝望。就好像,属于地球唯一的智慧种族,不过是更高等文明之下,可以随意抹去的玩物,而且这显而易见的结果,分明从母舰降临的那刻,就应该明白的。
为了生存,以谎言掩饰绝望。
所以修整结束后,安烈回到城市边缘的楼房顶层,手中抱着弹夹装满的机枪,身体在被风带起的尘碎屑中颤抖,他死死咬牙,眼睛盯着遥远天穹上,露出了一角的母舰。他终于明白,如果人类没有了屈服这条道路,那么就只剩下愤怒,那种即将吞心蚀骨,无法忍受的愤怒。
他已经逃跑过很多次了……
不过现在,他绝对不会后退半步,就算千疮百孔,血肉分离。
平原出现了黑色的覆盖物,正向着城市的方向扩散,卷起棕灰色的尘埃。城市里的所有人,包括老人,孩童,都参与进来,出现在街道和楼顶,到昨天为止,这些人对于安烈而言还是恐怖的鬼面感染者,而现在他们都是人类,就算变成何种状态,都属于人类。
片刻过后,密集的枪声,混杂爆炸响起。弹壳正在飞溅,身后是繁忙的提着弹药和物资的人们。安烈的身体随着枪的后坐力而震颤,而他口袋里原本属于嘉里的,那把彩虹颜色的手枪上,小铃铛正在摇晃,发出欢快脆响。
天边的云层,不知觉间裂开了缝隙,晨曦时的日出伴随霞光照亮大地。在人类历史最黑暗的黎明,守护地球几十亿年的恒星,依旧璀璨。
© 本文版权归 不暇自衰 所有,任何形式转载及合作请联系作者。
原创文章,作者:不暇自衰,如若转载,请自行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