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河

孟河

本文获得第三十八届零重力杯短篇征文一等奖

作者:抓住喜东东
责任编辑:零重力瓦力

1962年台南的暴雨让整座城变成了泽国,在这场灾难中,时山高中的阿清却发现了一个秘密藏身之处。某天,他在废弃的五府千岁庙意外目睹了十六班来自大陆的女孩孟河雨中的隐秘举动,这让他开始怀疑她身上隐藏的故事。随着戒严时期的紧张气氛加剧,阿清和孟河的命运逐渐交织在了一起……

1962年9月中旬是个让多数人都难以忘记的日子,台南像是沉入了一片泽国,不管是城市或者是农村全都被浸泡在水里,不知道多少人因此流离失所。不过时山高中因为地势原因并没有受到太多降雨的影响,依旧每日正常教学,不过相对应的苦了涉水上学的学生们。虽然如此,却没有人敢对学校有太多怨言,训导处的教官们每日依旧如同只猎鹰一样隐藏在阴影里,审视着每一个进入了学校的学生。

(壹)

阿清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无甚精神去听老师讲什么日治时代的乱七八糟,最近的雨下得太大了,让他心烦意乱。这时他瞥到有个女孩撑着伞蹚着快要没过脚面的水朝着后操场走去。虽然只是背影,但是阿清很快认出她是十六班的孟河,她是学校的普通话推广员,经常会出现在大会前领读最新指令。他记得孟河的伞是这种老式军用伞样式的,听说那是因为她那个在金门驻防的父亲以前常用的,阿清不由得猜测孟河是不是因为思念父亲的缘故才选择撑着这把伞。

孟河

雨势太大,那把伞并不能完全替孟河遮挡住雨水,很快她单薄的衣衫后背几乎被淋透,阿清虽然是在二楼,但是却清楚地看到了孟河内衣的纹理,这让他顿时红了脸不敢再看,等到他稍稍平复心情后再想去寻找孟河背影,却再也找不见了。

这不免让他感到一丝失落,但很快这丝失落感就重新被烦躁所占领。今天的雨下的太突然了,他藏在后山五府千岁庙的书不知道淋湿了没有,那个庙已经废弃太久了,平时一场小雨都能让里面变成水帘洞,更别说这场大雨如果冲塌了五府千岁庙,他们藏在里面的书被人从废墟里发现,那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现在是戒严时期,任何课外书对他们来说就像是颗见不得光的炸弹,一旦落入其他人的目光中将会带来无法想象的灾难。窗外的雨滴像是一柄柄重重的鼓锤,砸在地面上掀起惊涛骇浪般的声响,冲击着阿清脆弱的脑神经。好像水并没有滴在地面,而是滴在他的脑壳中,砸的他头晕目眩。这让他不由得想起,还是在一场雨中,他在回家的路上因为路滑摔进了两旁的农田埂旁,茂密的草丛瞬间吞下了他的身体不留一丝痕迹,以至于同行的伙伴走了好远后才发现阿清不见了踪影。靠近农田的公路路基是高于田地很多,被摔得头晕眼花的阿清除了感到浑身上下的疼痛、草丛里被惊飞的虫子,还有一只厚实的箱子替他挡下了大部分的冲击。

后知后觉的小伙伴们把他拽上来的同时,这只箱子也跟着出现在大家的眼前。大家七嘴八舌地猜测这是过路人摔下来的行李还是别人扔掉的旧衣物,五六个人叫嚷着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打开后才发现一沓书。就像是潘多拉打开魔盒一样,所有人吓得冷汗直流,每个人都清楚地知道这箱书对大家意味着什么,现在最好的办法是立刻锁好箱子交给教官,但是阿清却按住了那只要拽起箱子的手,无声地摇了摇头。

每个人冷汗涔涔,不敢说话,就像被恐惧包围的落水狗,不知所措。这时有个小伙伴低声说:“后山有一个废弃的五府千岁庙,是我从山上阿公那里听说的,一般人根本不知道那个地方。我们可以先去那里再说。”

孟河

雨越下越大,渐渐地让周围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走在前面提着箱子的小伙伴隐隐约约间好像变成了孟河的倩影,虽然撑着伞但是雨水仍旧打湿了后背,内衣纹理清晰可见,伞沿的水珠沿着脊椎的凹痕缓慢往下流,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衣勾画出少女脊背细腻的肌肤。

阿清被放学的铃声吵醒了,原来他在沉闷的课堂里睡着了。他茫然地回头望向窗外,却什么都没有。他低下头发现自己正在昂然抬头的小兄弟,趁旁边人不注意赶紧拨弄下方向,省得出糗。

(贰)

孟河撑着伞在大雨里艰难前行,父亲的伞并没有保护住她不被雨水打湿,就像作为父亲的他并没有护得住她和母亲一样。她们一家都是49年从大陆飘泊过来的,刚来时候整个台湾都混乱不已,母女两人只能窝在安置大陆人的棚屋区里。类似父亲这样的大头兵只能去驻防金门这样的地方,每月寄回来的钱根本无法支付日益上涨的物价。

生活的难处不只是经济上的窘迫,自孟河记事以来不管是周围邻居还是学校同学,都是对她们冷言冷语,有些时候她的作业本也会在她出去回来的时候被涂画或者撕扯到无法使用。孟河经常能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远远看见从家里看到走出来陌生男人,孟河其实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所以每次进家门前孟河都会绕到屋子后面听一听,虽然母女两人谁都没有明说,但是保持了一种默契,如果家里还有人的话,里面一定会有一点刻意传出来的声音。

到了学校后操场,孟河干脆扔掉雨伞任由雨水在她身上溅开花朵,就好像无数细鞭子抽打在她身上,像一件带刺的棉袄紧紧地将她包裹,孟河甚至有点享受此时这种近乎自虐式的快感,用这种方式宣泄着内心的痛苦,她感到自己两腿之间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她刚才在传达室接到邻居打来的电话,说来了几个男的去她家里,好像是要讨债。邻居难免心里有一丝不忍,于是打电话到学校劝她放学先别回来。孟河在电话里隐隐约约听到有女人的尖叫哭喊,一时沉默不语,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用尽全力才在不存在的指缝间吐出一口气,努力发出了声音:“呜……嗯,谢谢阿姨。”

雨势一点也不见小,孟河的体温正在被快速带走,当她嘴唇冻得发青时,她终于意识到自己需要避雨,她看向学校后面的后山,在那深处有一个废弃的庙,里面供奉着孟河不认识的神仙。无处可去的时候孟河会躲在那里过夜,这次也不例外。下雨天的山路泥泞难行,当孟河到达的时候已经接近脱力,卷起裤腿露出的白皙双腿也已经全是泥浆和划痕。孟河走向那间唯一屋顶完好的偏殿,从神像供桌后面搬出之前体育课扔掉的垫子,脱去衣服疲惫的靠在上面。

其实孟河身上也没几件衣物,脱去湿透的衬衣和裤子,变近乎全裸的躺在那里。孟河看着自己已经发育出轮廓的乳房和初见葱茏的下体,感到深深地厌恶。就因为这这几个东西,自己家里已经受了多少屈辱,孟河甚至不敢想象自己回到家后母亲的样子。

孟河发泄似的揉搓着乳房,就好像要把它们拽下来一样,疼痛自胸前蔓延,但孟河并没有停手,似乎潜意识里认为疼痛能够让自己赎罪似的,原本小馒头式的乳房被揉捏的青一块紫一块,这份痛处被孟河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怕它逃走丢弃下自己。

随着手里的动作越来越快、喘息越来越急促,孟河再也无法忍耐这种大脑被挤碎的快感,她心里终于感到了一份满足,破旧的毯子此刻就像天使的羽翼将她轻柔地包裹,这片刻的安宁就好像多年前还在大陆时候,自己在晚上沉浸在妈妈的怀里那份安宁一样。

“欸?蔡志,你听,这里面怎么有女人的叫声?这里面不会有鬼吧?”突如其来的人声像是一颗干柴上迸飞的火星,烫开了雨幕里的安静。

(三)

蔡志的家里有一个西医诊所,他从小跟着父亲学西医。如果可以的话,他高中毕业后会选择一个医科学校读书,以便直接子承父业。

父亲小时候在日本人学校学过西医,45年台湾光复,父亲为了避免被清算,于是回到台南开了一间西医诊所。因为大量陆人的到来,难免的陆人病患也多了起来,他们大多都是没有多少文化的粗人,有时候因为觉得医药费太贵就在诊所大闹一通。虽然形成这种情况的原因跟物价飞速上涨有关系,这让他们手里的钱一天不如一天值钱,但归根结底这些问题不还是因为这些陆人造成的吗?

所以蔡志非常讨厌陆人,他始终认为不管是陆人还是日本人,这些岛外来客是对他们本身生活的破坏,尤其是最近几年整个台湾都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蔡志身边每天都有人在消失,有的人听说只是在自己家里唱了首歌第二天就没人再见过他,有的人则是被强行征召入伍,为蒋总裁反攻大陆计划作准备。

正因如此,尽管学校大力宣传,甚至要求教官督导学生讲普通话,不许讲台湾方言,但是蔡志仍然私下拒绝使用这种语言,每次在大会上看着那个名叫孟河的女孩用普通话宣讲最新指导,他就在心底里恨得牙痒痒,就好像所有的苦难都是来自于那个女孩一样,孟河在台上越是大方开朗,他心底里越是扭曲抓狂。

“要不是你抓虱母相咬,要逃学去山里趴趴走,我们也不要搞得一个个落汤鸡一样。”蔡志一边对着小弟骂骂咧咧,一边冲进这座破庙。

尽管蔡志是本地人,但他很少来这山上闲逛。这次要不是和几个小弟因为一些矛盾被高年级的追着打,他们才不会脑子进水了跑到山里。正当几人在大雨中没头脑地乱窜失去方向的时候,这座废弃的庙宇却像民间怪谈中的故事一样忽然出现在视野里,尽管有所顾虑,但是几人还是在泥泞中摸爬滚打来到了庙前。

“这是‘五府千岁庙’欸,一定是五位千岁不忍我们三个成落汤鸡,才引导我们过来避雨的。”一个小弟高兴的说道。既然是神庙,也就打消了三人心底里那一丝恐惧,不再犹豫几人便从大门进去。

庙里有五间殿房,正中间的大殿供奉的大王爷李大亮,二王爷池梦彪、三王爷吴孝宽、四王爷朱叔裕、五王爷范承业分座两列偏殿,因为年久失修只剩二王爷池梦彪的偏殿屋顶尚且完好,于是三人便一同上前想推开殿门。

“欸?蔡志,你听,这里面怎么有女人的叫声?这里面不会有鬼吧?”突然有个小弟听见雨水敲击瓦片的叮咚声里,夹杂着一丝女人的嘤咛声。

“大白天哪里会有鬼哦?就算有鬼也不敢在池姥爷面前撒野!”另一个小弟虽然大声地反驳他的说法,但是身体却不自觉的朝后缩了缩。

这时,一直眉头紧皱的蔡志在两人争论只时一脚踹开了殿门,赫然撞见沉浸在自慰余韵的孟河。

孟河

突然被撞开的门惊得孟河缩起身子,下意识的想要找东西遮住自己,可是学生制服被她撑在远处木栏上晾着,近乎不着片缕的孟河只能用力蜷缩着,用力抱住自己的身体,惊恐地看着自雨幕离闯进来的三人。

蔡志一眼认出这个女的就是孟河,他对她太熟悉了。

(肆)

孟河居住的那块地方离蔡志家诊所很近,孟河的阿妈更是诊所的常客,那个女人常问的是妇科相关的问题,每次都要买几盒避孕药离开。蔡志并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那个女人维持生活的依仗是什么,在知道她是孟河的阿妈以前,他始终用肮脏不知自爱的女人来代指她,直到某日放学后他看到孟河在某一片区域里闲逛,厌恶的情绪逐渐自心里蔓延,那种对陆人的排斥心里驱使着他绕道而行,在做好这个决定的前一秒,蔡志瞥到那个肮脏不知自爱的女人家里走出来一个整理衣服的男人,而孟河也停止了闲逛,待男人远离后朝着那个女人的屋子走去。

那一瞬间蔡志觉得无比讽刺,就像圣洁的布施爱的维纳斯女神像,下体插着一根沉思之David的阴茎一样荒唐。他非常不理解孟河能拥有和其所处环境所不匹配的一面,这超出了他对人的认知,按照他父亲的医学笔记对心灵学的记录来说,这种环境下的家庭出现正常人的概率都很低,尤其是在当下这个环境,想做一个普通人都很难。

借由同班之便,他开始留意起孟河,这种对一个人特殊的留意在别人身上可能是出于对异性的好感,但是对于蔡志来说更像是看侦探小说时对谜底的渴望。

蔡志的留意了一段时间后,他发现孟河有时候会突然表现出某种莫名的焦躁,这时候她往往会借故离开一会,而当她回来的时候又会恢复到之前的样子。蔡志推测孟河时是什么东西成瘾了,的到这个结论他不免对孟河心里更加轻蔑,但是蔡志很快发现孟河并没有什么毒瘾或者烟瘾之类的,每次借故离开也只是去厕所,如果说是抽烟之类的行为,早就被其他女生举报给教官了。

渐渐地蔡志对于自己的判断出现了怀疑。直到在这个大雨天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孟河潮红的脸像是烧红的烙铁,牢牢地烙在了他心里,让他瞬间大脑充血,一片空白。

蔡志忽然想起了父亲从不愿意让他读的几本书,他忽然瞪大眼睛而后有些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孟河你其实是这个样子的人,我就说你这样的怎么可能是个正常人,哈哈哈啊……”

蔡志缓步走向孟河,身边两个小弟有所顾虑地拉了一把蔡志,但是被蔡志推开了阻拦他的障碍。他慢慢走到孟河旁边,看着这个惊慌失措试图远离自己的女人:她胸前两团乳晕从消瘦的双臂中想要挣扎出来,平坦的小腹上还有未干的雨水珠,随着身体的挣扎向下流近那条若隐若现的缝隙处。看这女人好像看一条疯狗一样看着自己,蔡志不屑地笑了笑,轻轻地只用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原来你的瘾,是性瘾。”

孟河身躯一颤,停止了挪动,寒意霎时间席卷全身。

“你就是个天生的婊子,注定让人干的烂货,你迟早要跟你妈一样,每天只需要躺在床上等着不同的男人脱了裤子干你,而且叫的比你妈还大声。”

蔡志站起身来,像是宣读审判的大法官,陈述着对孟河的定义,接着转过身对着不知所措的两个小弟下达了最终指令: “既然是个婊子,你们也不需要紧张,照顾她的生意反而是对她职业的尊重,如果一个婊子不能吸引男人,那么她将失去身而为人的最后意义。上吧,哥几个,平时私底下一个个只敢对班里的女生抱着下流的想法,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你们还在等什么?”

“啊?志哥?你晓得在说什么吗?这可是强奸啊?”一个小弟看到孟河楚楚可怜的模样,脑海里仅剩的一丝挣扎让他问出了最后的疑问。

“你们不需要想太多,跟着我动作就行。”蔡志轻蔑地看着两个未经世事的小男孩,虽然自己也没有和女人睡过,但是家里的艺书至少让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蔡志甩开自己的渗透的衬衫朝着孟河走去,这时孟河终于意识到蔡志他们即将做什么,再也不顾身上穿没穿衣服,跳起来就要往殿外跑去。

“拉住她,别让她跑了!”

“啊啊啊啊————我要退出!我要退出!”

雨幕并未隔绝女人悲戚的尖叫,任凭她如何试着挣脱,男人规律的动作始终没有停止,最后当孟河脱力地倒在垫子上,后仰的脖颈使她倒着仰视那位黑脸的神明,孟河两行清泪自鬓角滑落,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神明无喜无悲注视着人间,却从来不见脚下的泥土。

(伍)

阿清晚上又一次梦见了孟河,梦见她只穿着内衣站在那里,羞怯的等待着自己。当他试着走上前去,可孟河却转过身去离他越来越远。

他想呼喊住她,但是刚一开口,梦就醒了。

窗外的天还是蒙蒙亮的,已经有早起务农的人开始了一天工作的准备。阿清推开窗户,湿润的晨风立刻吹散了屋内的困倦,每一个对象都变得有了生气似的,而持续了几个月的雨季也终于有了收尾的意思。但是收音机中关于对大陆军事打击的消息却从没有断过,好像跟蒋总裁说的一样反攻大陆的机会就在眼前。

阿清是有所忧虑的,家里人是希望他能够去大学深造,但是倘若战火一起自己恐怕就将被迫奔赴战场,到那时便是前路未知、生死难料,只怕再无机会去见家人以及孟河了。

念及至此,阿清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可能以及爱上了孟河。他觉得自己像是红与黑里的于连,而孟河就是他的玛尔特小姐。年轻人就是这样,有时候喜欢上一个人不需要理由,有时就只是因为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

时山中学是日据时代修建的,光复以后被国民政府改编为国立时山中学。整个学校的建筑充满了日式设计的风格,从前阿清并没有觉得整个建筑物有何优劣,直到今天他突然感觉这所学校的建筑风格真是糟透了,因为这种略仿西洋风的建筑将他和孟河阻断到建筑的最两端,却又因为这个凹字形建筑留出的天井而很容易彼此相望。

孟河最近好像很开心,可能是因为她父亲即将退伍,也可能是蒋总裁发言里说国军即将返回大陆而他们一家可以返乡。

阿清想着如果孟河回到大陆去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机会也去看看,反正都是中国,海峡两边也大都不差。如果蒋总裁胜利了那么孟河就会回到家乡,那么如果蒋总裁失败了……那孟河是不是就会一直留在这?

如此惊悚的想法出现的瞬间就被阿清按了回去,现在是戒严时期,任何一点点宣传反攻大陆失败的言论都会给自己惹来天大的麻烦。

正当阿清继续胡思乱想之际,几个人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惊悚未定的阿清被吓得一个哆嗦,回过头却发现几个伙伴正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阿清怕不是坠入爱河咯,就像罗密……”话没说完他腿肚子上就挨了阿清一脚。他看着周围并未注意此处的其他同学,低声喝道:“小子找死是吗?别忘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自知失言的同伴连忙闭上了嘴,而后另一个人问道:“今日小雨,宜出行,放学一聚?”阿清抬头看了看天,而后点点头,几人约好下午一起去五府千岁庙读书。

自从他们在草垛里捡到一箱书,他们仿佛打开了新世界,这些都是政府明令禁止阅读的书籍,不只有国外的小说,甚至还有几本来自大陆的书籍,这箱书让他们随时身处危险,但是却带着他们追寻自由的心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自此他们几个人组建了一个读书会,读书会地点就在那个人迹罕至的五府千岁庙。

放学时候的雨比早些时候更大一些,放学就要离开的阿清看到远处的孟河正在屋檐下避着雨,说起来自从那一次看到孟河去后操场时候撑过伞,他再也没有见过孟河撑过那把伞。突然没来由的勇气像是在他背后踹了一脚,他径直离开约好的伙伴向着孟河走去。

孟河对突然出现的男人下意识后退一步保持距离,待看清来人才松了一口气。

“同学你好,你有什么事吗?”孟河用一种使人轻松的笑容问向阿清,而阿清突然回过神来,为自己鬼使神差的莽撞而感到局促不安。

“你……你好,我是三班的杨清,大家都叫我阿清。我……我是看到孟河同学放学之后没带伞,刚好我这把挺大的,我可以……不是,我是说你可能更需要一把伞,我把我的借给你,我家离得近,跑两步就到了。”

阿清觉得现在自己的脸一定很红。

一阵诧异之色略过孟河眼底,随即消失殆尽,又换回那副让人如沐春风的表情,他接过阿清的伞回答道:“谢谢杨同学,明天来学校之后我回去三班找你还伞。”

阿清嘿嘿嘿一阵傻笑,然后回头去找他们读书会的伙伴,可谁知当他回到他们之中立刻遭到了各种嘲讽:“阿清实在是太逊了,你有没有搞错啊?就送了个伞就回来了,去送她回家啊啊?你会不会泡女孩子啊?她都答应你的伞了你就这么两手空空的跑回来,大哥,你不是在搞笑吗?”

恍然大悟的阿清回过头才发现孟河的倩影已经抵达了校门口。

“快去追啊!真的是,活动什么时候都能搞,女孩子的心情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这么好!快去追啊,今天我们就各回各家啦。”

在众人的哄笑声里,阿清撑起书包就开始朝着孟河消失的方向追去,随着阿清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近,热血过后的后悔就越来越浓。

“我到底是在搞什么啊?”就在阿清嘲笑只敢远远跟着孟河的自己时,他发现脚下的路越来越熟悉,这时他猛地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后山之前,而孟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丛林之中不见踪迹。

疑惑混杂着一丝寒意开始在身上蔓延,他不敢去猜发生了什么,只是直觉告诉他答案一定在那间五府千岁庙里。

孟河所走的路比阿清知道的路要近得多,当他好不容易来到庙门口,只远远地看见孟河已经进入了池王爷的偏殿,这让他舒了一口气。他们的书是藏在范王业神像下的暗格里,那是他们废了好大工夫才找到的地方,相必之前也是庙祝存放私物的地方。

怀着浓浓的好奇,阿清慢慢的朝着池王爷殿摸去,隔着千疮百孔的窗纸,阿清看到了让他瞠目欲裂的一幕。

有三个人正在撕扯着孟河的衣物,单薄的校服无法保护住主人,只能任由雪白的躯体泄露出来,像是见到树蜜的虫蚁,三人一拥而上开始撕咬瓜分这份可口的蜜糖。

当蔡志三人从殿里出来的时候看到了蹲在门口失魂落魄的阿清,两个小弟被吓了一跳,刚想出手收拾一顿这小子让他以后闭嘴,但是蔡志却拦住了他们。蔡志是认得阿清的,这个人在一年级里好像有点受欢迎,不过真的见到本人,蔡志却是带着有些玩味且蔑视看着阿清的脸,而阿清无神的眸子也在盯着蔡志。

“俗辣仔。”丢下一句怂包的评价,蔡志带着三人离开了五府千岁庙。

阿清失魂落魄的拾起身子进入了庙里,孟河以为蔡志三人去而复返,却没想到阿清会跟过来,有些绝望的闻道:“你也要来吗?”

不过阿清并没有说话,他只是颤颤巍巍地帮孟河穿起了衣服,喃喃自语的诉说着对孟河的爱恋,可是孟河始终警惕的看着这个来历不明的人。

孟河

就像祷告室的忏悔,在认真帮孟河系好扣子的同时,阿清梦呓般讲着自己梦里孟河的样子、讲着自己学校里仰望的那个孟河、讲着自己因看到孟河受难的痛苦、讲着自己不能保护孟河的无力感。

话语总是无力的,看到始终堤防着自己的孟河,阿清转身冲出了殿门,在对面范王业的神像下找出了他们禁忌的书籍。

“我愿意把我的命给你,你愿意相信我对你的爱吗?”阿清递给孟河的正是那本《红与黑》。

这本禁书的意义是什么孟河不言自明,接过怀揣卑微而真挚的情感,这让很久没有得到过爱的孟河崩溃大哭,包括自己性瘾的绝望、漂泊异响的身份认同、长期以来身体和精神的痛苦一并发泄。

“你会嫌弃我吗?我只是个……”

阿清并没有给孟河说话的机会,他用力的亲吻着孟河的嘴唇,宣泄着心里的爱意。

孟河回应了阿清,与他认认真真的做了一次爱,期间阿清在孟河的泪水中知晓了事情原委并答应为她报仇,而这一次孟河第一次体会到了因做爱而感到的前所未有的高潮。

(陆)

几天后,蔡志三人收到了阿清的邀请,地点仍旧是那座废弃的五府千岁庙。这一点超出了蔡志的预料,他以为这个叫阿清的只是一个怂包,甚至最垃圾的结果是他要了他们吃剩的东西,他甚至想过阿清有种去报警或者朝教官告发,但就是没想过阿清会选择在他看来最蠢的做法。

出于对兔子急了还咬人的忌惮,蔡志从父亲诊所偷了两把手术刀给了两个小弟一人一把,这样即使是谈崩了大不了手上多一条人命。

傍晚放学后,七八个人不约而同的开始往后山走去,几个人之间相互警惕的打量着。蔡志发现对面总共五个人,不过都是书呆子似的弱鸡,这让蔡志不免对阿清更加蔑视。

就靠这几个人也想做多大事情?

当蔡志到达五府千岁庙的时候发现阿清早已用废弃的门板搭了一张桌子,见到蔡志来就伸手示意他们先。蔡志几人自然是毫不在意,略微检查了一下小木墩里没什么东西便也坐下了,他很想知道阿清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你知道‘羊脂球’吗?”阿清突然问出一个问题。

陌生的名词让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羊脂球是个妓女,在普鲁士军队攻占了鲁昂城以后和九个贵妇一起出逃,在他们饥饿的时候羊脂球慷慨的分享了自己的食物,而当后来普鲁士军官扣下她们并要求其中一个陪自己过夜,那些吃了羊脂球食物的人却各种逼迫羊脂球去陪睡,可当羊脂球牺牲了自己而使马车能继续前进的时候,其他九个贵妇却在躲避她们这位恩人。而当她们拿出自己的食物大快朵颐时,羊脂球却在饥寒中孤独地死去。”

“你小子她妈到底想说什么?”

“你会如何看待这个羊脂球姑娘。”

“愚蠢,懦弱,跟你一样是个俗辣仔。看着喜欢的女人被我干但是只敢躲在墙后偷偷地哭。”

蔡志的嘲讽并没有让阿清不悦,他从桌子底下掏出一本书扔在桌子上,用牛皮纸包着的封面上赫然写着三个字《羊脂球》。

“我们今日的读书会分享内容是法国作家莫泊桑的小说《羊脂球》,对那些所谓的上层人表达了辛辣的讽刺,就像当今一样!”

当最后几个字被阿清念出的时候,蔡志三人脸色煞白,他终于明白阿清到底想干什么,他是想用这种方式强行让他们三人成为读书会的一员,这样的话只要阿清愿意,他随身都能通过自首来让自己被枪毙。

“而我们的新组员蔡志同学对羊脂球其民众的懦弱性进行批判,他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反抗,我们应该追寻自由”

“我干妳嬢啊,给老子闭嘴!”蔡志惊得头皮发麻,一脚踹倒桌子哗啦啦好几本书都从里面掉了出来。

“让我们跟随蔡志同学的声音大喊:‘我们要自由!我们要革命!’”

“你他妈给老子闭嘴!”红了眼睛的蔡志掏出手术刀狠狠地冲上去扎在了阿清的肚子上。

“所有人都不许动!”这时,庙外突然传来了雷霆般的吼声,是学校的教官!他带着一对军人不知何时包围了这里。

教官把玩着手里的《红与黑》,意味深长的看着在场所有人,说道:“证据确凿,时山高中学生私自组织读书会、阅读违禁书籍、宣扬反动言论,按照《台湾地区戒严令》,对现场所有参与人员惊醒抓捕。”

“我干妳嬢阿清!那个陆人女到底哪里迷了你,你要拿自己的命来帮那个臭婊子!……我干妳嬢——”

蔡志被军人押解起来往外走,被制服住的蔡志不断地朝着躺在地上的阿清嘶吼。而躺在血泊里的阿清眼中,只有教官手里的那本《红与黑》,血色逐渐遮盖了眼前的世界,迎接他的是黑暗的深渊。

(柒)

到了1963年1月,时山中学为期两个月的审查终于告一段落,期间不知道有多少人被秘密逮捕。这一年的冬天异常的寒冷,接近0°的气温让常年温暖的台湾一是不适应。时山中学复课后去往后山的路就被用铁丝网封了起来。

“今天天气好冷啊,你怎么还是穿的这么单薄?”随行的同学好奇地询问同伴。

“哎呀,加件衣服的事情而言,又不是说要下雪的冷。我从出生到现在还没见过雪呢!”

“雪?啊,不不不,你快看,这天空上飘得白屑是什么?”

“雪!这就是雪!”

这一年,台湾罕见的下了一场雪,这场雪可以说是有记录以来台湾下过的最大的雪了,在后山五府千岁庙处,这里只剩下一片废墟。残垣断壁似乎诉说着过去一段时间里这里所经历的事情。

地上下了一点点雪,跟沙粒一样被卷成了风的形状。

孟河来到了这片废墟,往事仿佛历历在目,心里始终有一股冲动在积蓄,而后不住地把手伸向自己的下体,她回忆着最早在自己偷偷在神像前自慰的情形、回忆过被蔡志三人发现并被轮奸的眼泪、回忆后来怕被说出去所以数次像应召女一样被叫来满足他们、回忆雨阿清的那次真挚的做爱,回忆到了最后是她亲手把《红与黑》给了教官,以及后来只剩下阿清的一滩血。孟河手里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最后像是如同和阿清那次一般感受到了真正的高潮。

孟河

高潮瞬间她心神俱明,她不信爱但是她的的确确拥有了一份爱。她的心里从此会被一份东西填满,而她也清楚的意识到一件事情:这个故事该结束了。

(捌)

“何孟,恭喜您通关完美结局。”

何孟在体感设备上睁开了眼睛,扯下虚拟眼镜的时候,镜框边缘的水渍不知道是汗液还是泪水。

“你说这是你们开发的第一款体感交互式游戏,但是这里面的故事恐怕不是一个普通玩家可以接受的。更何况……”

何孟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气息,盯着面前和游戏里某个人物有着几分相似的男人问道:“且不论那些色情暴力的剧情点,阿莱,我觉得游戏里不应该有太多政治元素,尤其是对于九十年代的那段历史。”

闻言那个被称作阿莱的男人笑的很勉强。

“投资人这样要求的,何孟你知道的,在他面前我没什么谈判的资本。当年去美国念游戏设计已经让老爷子冲我大发雷霆了。”

“你不怕游戏没法通过审查吗?如果没有删改,最起码大陆肯定是没法上线的。”

“我知道啊,所以这不来请你这位大陆来的游戏制作人帮忙把把关嘛,那年毕业的时候我说你就别回大陆了,跟我一起去三藩发展多好……”

“好了阿莱,这个问题我的答案和当年没有区别,我得回来。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我得回去休息一下。这种全系交互的游戏玩太久真的非常累。”

“OK,emmm,好吧,好吧。”

何孟临走前回头又望向阿莱:“故事的最后,阿清和蔡志真的死了吗?孟河后来怎么样了?”

阿莱的神色有点古怪。

“well,谁知道呢,可能被抓走了以后之后一个人活下来了,他想还原历史又想给某个人一个好结局你,但是那个人不会是……哎呀呀,阿孟,这只是一个游戏而已啦,又不是真的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情,审查工作和大陆那边事情还是得拜托你辛苦辛苦啦。”

何孟看了阿莱很久,最终在阿莱不自然的微笑里转身离去。

“所以,这是你认为的一种赎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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