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剑剑
责任编辑：银落星
李大白大学毕业即失业，总以为自己怀才不遇，对现实世界满腹牢骚。他来到萧简开办的超瑞尔穿越馆，想回唐代过一把诗仙瘾。
“超瑞尔穿越馆创业南路加盟店"隆重开业。来走穴的过气网红十分敬业，甚至唱歪了自己的假鼻子。老板萧简望着门口崭新的招牌意气风发。他仿佛看见穿越馆顾客盈门、日进斗金的美妙场景。
然而直到夕阳透过玻璃门把门口的鲜花晒蔫，穿越馆才迎来第一位客人。玻璃门一亮，风铃叮当作响。萧简的眼睛“啪”地睁开，困意一扫而光:“来了，老弟!”
顾客名叫李大白，25岁。他常年愁眉苦脸，眉中拧出的“川"字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一轮。
“我怀才不遇啊！我生不逢时啊！”李大白对萧简大吐苦水:“我大学毕业即失业，空有一身的本领和文采，却连坐办公室的工作都找不到。写科幻，吃不起饭；写网文，丢不起人。这样的生活我实在受不了了。这才来找萧老板让我穿越一回。"
萧简表示很理解李大白的处境。萧简是过来人，不然也不至于赌上老婆本开穿越馆成为创业者。萧简给李大白倒了一杯热水，很有职业道德地提醒:“虽然我们的先进设备可以营造逼真的穿越体验，但您必须知道，您的体验只是梦境而已。”
李大白拳头紧握，说:“黄粱一梦也成啊！这一阵子我做的全是我在跑滴滴的噩梦——跟千里马拉车有什么区别？搞得我早上起来腰酸背痛，就跟真跑滴滴了似的。"
萧简微微颔首:“您能否小小地展示一下您的才华？我好为您挑选合适的穿越产品。”
“我给你来一个七步成诗。哎，有了：苦读十六年，才华装满腹。一朝入社会，才华无处施。"李大白摇头晃脑地吟着。
尽管隔着玻璃门，穿越馆外机动车的声音还是远远地传了进来。空调的冷风呼呼地吹，使凉意满屋。一阵警笛声打破了馆内尴尬的寂静。
“呵呵，好诗啊好诗，呵呵……”萧简露出八颗牙齿昧着良心称赞道:“您人如其名，就跟李太白差了一点儿!”
李大白喜上眉梢:“萧老板，您的鉴赏水平很高!我还有一肚子的诗……”
萧简连忙岔开话题，把手中文件摊给李大白看:“啊，我们的卫生间正在维护……唔，我已经了解了您的诉求，我建议您选择‘盛世大唐’这款产品。您将会穿越大唐，以李白的身份生活。不是有首诗是这么写么:要是能重来，我要选李白!相信在大唐，您的才华一定能得以施展。体验费用只要998……”
李大白表示很满意。萧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李大白的信用卡上冻结998块。
萧简先给李大白戴上假发、贴上胡子。他又叫李大白穿上唐朝的衣冠。装扮完毕的李大白倒很有些忧国忧民的样子。萧简指挥着李大白做了几个“举头望明月”和“低头思故乡”的姿势，并给李大白拍照留念。做生意嘛，服务一定得到位。穿越馆这样体验类的生意更需要有些能勾起客户美好回忆的小礼物。
最后，萧简让李大白躺入大胶囊模样的穿越舱。李大白却突然紧张起来:“萧老板，不会在我头上插针头吧？我晕针!”
萧简将《穿越舱操作说明书》一合:“放心！我们的穿越舱一律是无接触造梦，三秒钟入眠。您只要躺在里面，就能体验穿越了。”
舱门关闭。萧简在显示屏上按了几下。随着“滴”的一声轻响，蓝光扫过李大白的身体，使其进入梦乡。
萧简看了看倒计时。数字在不停跳动，代表着有钱进账。两个小时之后，李大白将以李白的身份过完“一生"，而萧简的账上将多了998块的毛利润。
萧简不由得想起超瑞尔穿越馆总部经理在培训大会上的演讲。现代社会总有不如意的人，因为社会资源无法满足人类的欲望。况且不足的资源还在往少数人手里集中。为了满足广大不得志者功成名就的梦想，进而维护社会稳定，提供造梦服务的穿越馆必将成为刚需生意!大会上喊的口号也令人热血沸腾:“今天投入老婆本，明天随便挑老婆……"
又是“滴”的一声轻响，将萧简拉回现实。萧简惊讶地发现穿越舱门重新开启。
李大白“嘤”了一声，坐起身呆呆地望着萧简。萧简也一脸茫然地看着李大白。萧简下意识地扭头看表——时间只过了9分钟呀!
然后萧简就看见李大白从穿越舱中爬出来，起身整衣，抱拳揖礼:“在下李白，见过上仙。”
李大白的声音在穿越馆内回荡。萧简心里跳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赶忙重新翻阅穿越舱操作说明书，心里暗叫:“大事不好!”他一时大意，结果反向操作，把“穿越去唐朝”设定成“从唐朝穿越回现代”了!
合同白纸黑字写得分明，客户将体验“盛世大唐”产品，双方签字的墨迹还没干呢。等李大白清醒过来，不得找萧简退钱呀？想到这里，萧简只觉一阵肉疼。难不成第一单生意就赔钱？
萧简看着恭敬施礼的李大白，镇定下来，心想：唉，不如就陪他演下去。把客户哄开心了，或许只退客户一半的钱也好。
于是萧简脸上堆笑:“难道是‘举杯邀明月’的李太白?”
“李太白”又作揖:“正是。上仙唤在下太白即可。”
“太白你可太客气了。你和你的诗名震仙界啊！每一个仙界的小神仙都得背你的诗。有的诗我还倒背如流呢!"
李太白谦虚却自信地说:“上仙谬赞了。不知此处可是瀛洲仙山?”
“对，你从镜湖走到剡溪，然后折回来在云雾缭绕的时候越过天姥山，就到我们瀛洲了。"萧简瞎掰了一会，觉得有点编不下去了，就说:“我们出去转转，我带你见识一下仙界风景。”
两人从室内走到室外。李大白穿越出了差错，萧简也没心思再招待其他客人，索性关了穿越馆。
萧简的国产车停在门外，他向李太白介绍说：“仙家汽车，龙魂虎骨麒麟皮造的。待我念咒，把青鸾召唤过来拉车。”只见他左手捏了兰花指，手腕一翻，又转“数字六"手势；右手掐上金属礼，绕左手一周后伸出大拇指变成“我爱你”；双手一拍，一手做瓦肯举手礼，另一手指着汽车，口中念咒:“哔儿哔儿!”
汽车应声启动，有虎啸龙吟之声，唬得李太白不住赞叹:“真是仙家手段!”
萧简不动声色地把握着车钥匙的手向后一背，催促说:“上车吧，我带你去仙界的市集看看。”
路上李太白惊呼连连，暂且按下不提。
萧简带着李太白去了附近最大的百货商场。商场的一楼是一家大型超市。这个时候正直鸡蛋和卫生纸打下午折，超市里当真人山人海，摩肩擦踵。
李太白羡慕地说:“仙人们俱都皱肤鹤发，却依旧精神抖擞，令人向往。”
萧简却被超市里的大爷大妈看得浑身不自在。原来李太白还穿着照相用的汉服呢!萧简觉得有点羞耻，就赶紧拉着李太白离开这里。绕过超市，就看到滚梯载着人群从二楼下来。萧简偷偷一瞧李太白，他果然又是吃惊的模样。萧简却怕自家的汉服夹在滚梯中被扯坏了，就带着李太白绕了远路，乘着观光电梯去往商场顶楼。
李太白:“这……这……”
萧简:“嗯，你乘的是青云梯。”
就这么兜兜转转，萧简的心情也逐渐好起来。时间过得飞快，再过上两分钟，穿越产品的体验时间就到了。“李太白"就会该回哪回哪。
萧简给李大白找了个座位。防止他从梦中醒来之后头晕目眩。座椅对面的有一个室内喷泉，水花四溅，十分美丽，是本区著名的打卡景点。诸多网红在此拍摄小视频。一个满身是霓虹灯泡的男子正在喷泉前跳广场舞。还有一个女孩穿着汉服摆出骑马的姿势，电风扇吹起她的衣角和头发，将义乳的形状展现得淋漓尽致。
还有三十秒、二十九秒、二十八秒……萧简已经准备好了拒绝退全款的说辞。
萧简听到李大白问:“上仙，瀛洲竟也有青楼女子吗？”
萧简噗嗤一乐，拍了拍李大白的肩膀，说:“好了，李老弟，今天的穿越体验已经结束了。”
两秒、一秒、零秒、一秒、两秒、三秒……
李大白似乎会错了意，说：“哦，纵是青楼女子，也是仙界的青楼女子。是太白孟浪了。”
萧简觉得自己后背有些发凉，仿佛自己回到了冷气十足的穿越馆内：“你……还是李太白？”
李太白感觉奇怪，说:“我不是李太白，难道是李大白不成?”
萧简急了:“你真的是李大白!你清醒一点!”
李大白从此变成李太白？这可是非常严重的事故。如果把一个人的人格强行扭转成另一个人格，算不算谋杀?到时候别说投入的老婆本收不回来，自己可要去吃牢饭的呀！萧简的心情像天色一样渐渐变暗。人类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实。如果李大白不质疑自己“李太白”的身份，他就永远无法自动走出这个“黄粱一梦”了。
"你说你是李白，你可有什么证据吗？"
"我就是我，有什么需要证明?"
"问题就是，你怎么证明你是你?"萧简质问道:"人可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你根本无法证明你是你，除非别人认为你是你!"
"那你怎么才认为我是我?你有什么证据吗？"
萧简傻了眼。是啊，该怎么证明面前古装男子是李大白而不是神游物外而来的李太白？如果有个人来跟萧简说“你不是萧简，是萧峰”，萧简也不信啊！
“等着!”萧简灵光一闪，跑到奶茶店点了一杯加白兰地的提拉米苏，又跑回来把饮料往李太白手里一塞:"喝掉它!人说李太白斗酒诗百篇。你若是能写出一首让我觉得惊艳的诗来，我就承认你是李太白!"
无论是喝酒还是作诗，李太白全都没在怕的。他将提拉米苏一饮而尽，随即就由于饮料太凉而引发的冷刺激头痛呻吟起来……
萧简同样自信。他见识过李大白的文学素养。李大白的诗连韵脚都压不上!穿越舱的本质是一台造梦机器。人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重复做同样的事，说同样的话。真正可以使一个人在离世前回味的事件少得可怜。穿越舱让使用者在短短的两个小时之内梦到这些节点事件，就能让使用者大概感受一个人的一生。
使用穿越舱可以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高使用者的文学素养?怎么可能!如果穿越舱真有如此神仙功效，萧简也不用去开体验馆了。他直接开一个语文补习班，那些望子女成龙凰的父母，还不得砸锅卖铁地来消费啊？
着汉服衣冠的李太白一会儿扶额、一会呻吟的样子很是瞩目。四周渐渐围了几个看热闹的观众。萧简也顾不上羞耻，同样直勾勾地瞅着李太白。
一个眼镜男好奇地问:"你们也没拿手机，也没拿单反，这是在干什么呀？"
萧简敷衍道:"我们是表演班的。他现在进入角色了，一会还要现场做首诗呢!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李太白一甩衣袖，背过手去，眼带黯然，语气销魂，念道：
“鲁地名浆冽且醇，饮盛十坛醉断魂。
梦醒正嗟愁未走，闻声身转见仙人。”
“好诗，好诗呀！”不等萧简发表评论，眼镜男先喝起彩来:"这首诗使用起兴的修辞开头，描绘了饮宴的欢畅场景。后两句笔锋一转，原来喝酒是为了消愁。自言梦醒，实则未醒，却以为自己醒，使全诗充满浪漫主义色彩，表达了怀才不遇的思想感情。"
围观群众纷纷鼓掌叫好。
李太白欲言又止："我没……"
萧简吃惊地问:"你到底怎么看出来的？你是做什么的呀？"
眼镜男不好意思地扶了下眼镜："我是师范学院的学生。"
萧简咂咂嘴，感觉这诗让预备老师解释过后，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太白，我不该怀疑你！我给你赔个不是。"
"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萧简明面上带着歉意的微笑，而内心里已经掀起滔天巨浪，同时下起了连海燕也无法穿梭其中的暴风雨。本想证明李大白不是李太白，结果偷鸡不成失把米。不曾想李大白竟真作首诗出来，仔细想想似乎诗中写的正是李太白从穿越舱爬出来的情景！
接下来，萧简回到一楼超市买了一个针线盒。他想起李大白是晕针的。结果李太白捏着缝衣针啧啧称赞：“何人磨了好些铁杵？好深的功夫！”惹得萧简失魂落魄：“难道真的是李太白……”
"那是什么？"李太白的问话将萧简的胡思乱想打断。
萧简心不在焉地胡诌:"犯罪的妖兽，被抽去神魂，放在此处供大众骑乘，以示惩戒。"
他让李白坐上去，说："然后只要投下这枚仙钱。"
妖兽突然动起来，一时间乐声大作:"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趁李太白乐不思蜀，萧简背过身去在手机上第一次认认真真地阅读《穿越舱操作说明书》。越读他的脸色越差。说明书上没有提到过这种反向穿越的情况。但是萧简看到一行红字标识警告：“梦游患者禁止使用。”
想到之前李大白说他总做跑滴滴的噩梦，萧简肠子都悔青了。穿越舱的本质是造梦机器。给梦游症患者造梦，这不是给黑猩猩AK47步枪吗？萧简继续阅读说明书，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又一行红字让萧简直接跳了起来！红字警告说:"为防止对使用者造成伤害，请勿让使用者持续处于梦境超过四个小时。"
伤害是什么？萧简冷汗横流，猛地看向骑着投币摇摇车的李太白。
"当真是稚子开蒙的神物，若能带到大唐，也可……"
萧简一看表，还有三十分钟就四个小时整!萧简拉起李太白就跑，边跑边喊："你本是天上贬斥下凡间的谪仙人，仙气尽失。你神游此间已是不该，若长久在仙界停留，会魂飞魄散的!"
天色已经如同萧简的脸色一样黑。萧简也顾不得装模作样地对汽车施法。他把李太白往副驾驶一塞，赶忙往穿越馆驶回去。回想今天一天，萧简只觉得自己一步错，步步错。现在他只能寄托于让李太白躺回穿越舱，然后自己再次运行“盛世大唐”产品，把李大白给换回来。
“上仙……”
“你别说话！”萧简紧握方向盘，歇斯底里地喊：“我可不想你死！”
好在晚间的道路并不繁忙，返程的耗时大幅度缩短。只要再拐一个弯，他们就能到达穿越馆。
萧简左转后突然看见前方警灯大作，红蓝二色透过挡风玻璃扫在萧简脸上，把心里有鬼的萧简吓住了。他心脏狂跳，惊极反怒，目眦尽裂。难道警察是来抓他的?可是李大白还没死，凭什么抓他啊？如果被警察拦住，耽误了李大白的抢救时间，从而造成萧简犯罪的话怎么办？到时算不算警察钓鱼执法？
理智的一面占了上风，萧简终究战战兢兢地将车停下。
一位交警上前敬礼："您好，查酒驾。吹一口……咦？他穿越来的呀？"
萧简两股战战，故作镇定地说:"我们刚拍完短视频，他扮的是李白……"
"行了，您可以走了。"交警见读数正常，敬礼说道:"还要提醒您，道路千万条……"
到达超瑞尔穿越馆创业南路加盟店的萧简竟有了劫后余生的幸福感。萧简超级开心，比自己的穿越馆开业还要开心。他也不管李太白狐疑的目光，也顾不上喝水休息，径直启动穿越舱，催促李太白躺进去:"太白此去，多岁保重，远离水井。后会无期!"
“唉，终究是仙凡殊途。”李太白边往穿越舱里爬边不舍地说道："上仙，等我回去，定要将我所见的仙境记录下来!"
萧简恨不得推李太白一把，说:"行行行。我看就叫《梦游天姥吟留别》吧。快走吧，晚了就化作飞灰了！"
李大白躺在穿越舱中，忽然问:"你真是仙人?"
萧简反问:"你真是李白?"
"如假包换!"
"俺也一样!"
萧简操作穿越舱，舱门关闭，蓝光闪过。
萧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长舒一口气，眼泪差一点落下来。创业真难。谁能想到萧简差点成为了杀掉别人人格的凶手呢？萧简茫然地打量着四周。穿越馆里静静的，昏黄路灯透过玻璃门照进来，为整个空间蒙上萧索的色彩。
萧简觉得自己的创业之路可能要就此断绝了。如果他没被超瑞尔总部经理忽悠，可能他就能拿着老婆本娶一个歪鼻子过气网红当老婆了吧？萧简又回想起李大白在商场作的诗，现在想来那首诗根本不及诗仙万一。结果当时众人起哄，萧简竟有一瞬真的认为是李太白从唐朝灵魂穿越至此……
萧简再叹一口气，脸上终于浮现出笑容，打趣自己道:"还好把诗仙送回了唐朝，不然流传千古的《梦游天姥吟留别》不就消失不见了?哈哈！”
"海客谈瀛洲……咦?"萧简一时想不起来下一句是什么。
这时，穿越舱打开，里面的人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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