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桥下

趁着退潮时沙岸裸露我凭登上岸毕竟是农历的十四日退潮的幅度相当大:以前未经踏足的地方全都显现出来一些拐弯的地方堆积了一些黑泥在那里耕作一定很合适。喔好久没坚坚实实地踩在土地上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摇摇头记不清

沙岸很大近处是沙远处是泥。泥中插着一个小旗那是上一次上岸时做的最高潮线的标志我现在的位置大概有...一百二十米哪里的沙滩估计都有这么大我去不了罢了再说第三次海平面上升事故以來就很少见到活的人。有时候在家里远望偶见些许孤零零的人影。然而没登上去往埃塞俄比亚的人类方舟的都是不知死生的人影。

现在我想更新一下小旗的位置坡不却绝对漫长小旗的位置可能越过坡面的中点沙泥交界处的路往往最难走软的地方软、硬的地方却不硬。 我一步一步缓缓地走着时时抬头远眺极目之处是一座连续刚构薄壁墩大桥的起始口。尽管是刚构混凝土外表的被潮汽侵蚀得厉害原本这是一座普通的跨江大桥现在也摇身变成跨海大桥了数不清的壁墩像旋转木马一样坚硬而将来它们会像旋转木马一样上下浮动毫无目的不久便到达了小旗那里旗上表面倒是较为完好除了

三个疮孔。

怎么来的大概直径两厘米的孔切割口很平整——这是不是切割的产物都无法甚至还有三个。好在并不妨碍它能从泥里拔出再插到新的泥土里去也不妨碍它能被显眼地发现。我走到高处大概再高了三十米坐下来等待涨潮

退潮一结束就开始涨潮没有停留的时间潮水飞升直逼原先的位置后轻易地超过了它最后停止的位置比现在还高了二十米插下等着小舟轻轻飘过来回家

 

 

我的家在顺序的第七个壁墩处准确来说是第两个约七米见长五米见宽不知多高的壁墩由海底延伸同样构成了我家的承重柱大概是一栋三层的平顶泥楼灰黑内里我已装修过。

整栋楼都沒有一扇门以供进出如果有人想进来也没因为日常情况下我全窗户紧闭保持语言静默与无线电静默。海浪很强壁墩的次次都能掐灭微渺的希望不过在这里久了本来就没什么希望青藏高原都被淹了除非那登上方舟的几万人共同在狭小的乞力马扎罗山顶否则还不如像我一样白生活着。

舟浮行就算是现在(傍晚)也能见到天星星还有了的牛奶。牛奶的旋臂向东北、东南各伸出一条——从二十三年前第一次海平面上升以来很多大城市都停电了这样无论在地球的哪个角落都能看见橘灯一般的星星有时白天也能看见比太阳还亮的光点距离很远罢

之前跨出来的窗户还开着进去之后把舟尾的绳束系到家里的立柱脚上这样舟想跑也跑不了。以前夜里睡不着时听着声滔滔撞击壁墩也在上下上下地腾止它低声说:“能不能别牵着我?”那天夜里我拒绝了它自那之后它再也没有和我说过话诸如此类的话也一并消失了不过它驶着还是挺心如意的没什么可抱怨

 

 

翌日早六点.海浪的固定闹钟将我叫醒独居生活像瀑布一样直来直往晓寺奔马洗漱、做早饭这种日常大概持续了一年多了早饭是煎鸡蛋、色拉香肠我不知道这样平和的生活能持续多久油、米之类的厨房家什不见一半也没有零食、饮料充足的就是电力和水。太阳斜照时壁墩底下平顶那面的太阳能板便可利用。由于一个人电力绰绰有余;水可以就地而取放到外墙的蒸馏箱里不出一小时便可集滿百毫升家旁的浮筏上固定一些岸上的黑泥泥上种青菜、白菜、土豆、番茄之类的家常通讯设备倒是有不过静默了。平日里以阅读、锻炼消磨时间也想过出海的事但最终还是一次又一次自我否定

我细嚼着香肠想着今天该读哪本带着盘上到三楼可算作一个小图书馆里面堆着一叠叠的书没有次序没有新旧之分。其中一些是海牛商队送来的他们闰年冬天时着海牛在结冰的海面上运送人类需要的东西去年冬天时我发现了他们便点火拦住了他们得以知晓登上方舟的人竟然没死或许就我一个我摸着海牛砺灰粗糙的脑袋另一只手腕上着一粗麻布袋生活物资其中大部分是书。向他们再道谢后便滑回家在路上还能断断续续地听牛“吁哞”的叫声我知道它想在海里而不是在海上然而这仅是我一种善解人意的刻板行为我想或说希望它能成为我的宠物...载具...或者朋友...马上到来的冬天我得了心愿时间不多了。

那里有一本完全沒印象的书名叫《斯普特尼克恋人》作者是村上春树。好熟的名字感觉五十年之前极其具有分量他没得过诺奖我查查

二零二九年诺文得主村上春树其获奖作品为《驾驶我的车》。

这说明我的感觉是对的他获奖的时候距今五十三年现在估计早就为一堆粉末而进入名人堂了我不由得怀着一点敬畏开了这本书

还没看完第一行窗外传来一阵敲窗声。还得让我下楼心想一边把餐盘拿起顺便带到厨房打开眼前竟是一位五六十岁的男人东亚面孔。偏胖而身适中起来能谈笑风生的样子。稍显衣衫不整进来后了踏脚整了整衣服正眼我说:“看看吧。没关系我有时间。”

看什么你是谁?”

“《斯普特尼克恋人》。后面那个问题不那么重要。”

一个陌生人闯入了你贫穷的生活你会不想知道他的名字?”

贫穷是一种幻觉就好比我只能天天在海上吃蛤蜊煎这算不上贫穷。况且名字仅是一个附属物你明明可以有更多的,‘笨重海草’‘卫星恋人......不管怎么样这本书并不就算你在一口里下坠那么短的时间你都可以看完。随后他坐了下来不再看我我只得阅读还是别想太多了我想

当午时便看完了其间我偶需要休息休息眼睛便眺向向窗外通过余光能看见男人也在眺望口中吞云吐雾海风带至窗外同空气相较量时时念念有词而大多我听不清内容他仿佛知道或者预料到什么时候我能读也在此刻缓缓

这本书怎么样。这句话听着有些古怪感觉是光了喝了酒中冰而滴酒未沾的怪异。

很好让我想起了《我爱你华的。”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好......我还想起会》三岛由纪夫。那位母亲的恋态之爱竟跟斯普特尼克恋人》中堇和敏的同性恋有打通之处我并不是说同性恋变态我只是说这些爱情在这个蛮荒年代太少见了。再说这本书创作于九十年前多我并不了解...”

关系推崇三岛的《潮那样的爱情这本书中斯普特尼克式的愛情你怎么想呢?”

驾驶我......

我不认为是那样的。

情书。”

嗯......

可是岩井俊二他并非与岛同时代吧再近一点的村上春树和他相比都稍显老态叶中真显、小林三兴许和他一样都是二十一世纪的名家。编剧的《关于莉莉周的一切》也很喜欢和《情书》中的爱而不得不同莉莉像是爱之必得却不知代价。难道斯普特尼克爱情是说像情书里面两个藤井树,遥不可及吗。”

“确实,爱情本来就遥不可及。”他接上我的话,很完美地,满屋续上连杯的沉默,他缓缓开口,“这样,我讲个故事。”

 

 

在海平面还未上升的时候天神山诊所接受了一位癌症晚期的青年与其说是诊所,不如说成那些大医院无从下手的“累赘”的收容所。青年名叫知念庆日本人住院时二十一岁具体资料尚未公开他自称自己绝对没有患癌身体仍然健康然而被扔进天神山的大多数都安乐了当时我是他的主治医生到最后到底起什么治疗作用我也拿不准

或者......根本没有作用

他是一个从事艺术专业的东大三年级生他系里的同学无一不评价他对色彩有极敏的直觉这种天分是被同样的天分“联觉”赋予的联觉是你看到 一段文字就把这段文字所呈现的复刻在脑海里细节越真联觉越强。不见的也能看得见”,这句话是他的社媒上的标语

我第一次扫描他的身体时看到他的癌已经扩散到整个上躯。我告诉他他的时日不多两三周也不一定他却说他能预料到他死时是什么样这样的话对医生来说很吸引人我便问他“什么样

他不语只是指指大脑。“什么意思?”

他不语,离开了诊室莫非是指他能预料到死状是因为联觉三天后他开始莫名其妙地哭他自称为“癫症”起名灵感来自于华金菲尼克斯饰演的小丑所患的“癫笑症”——不明不白地便会狂笑随时随地他看书时会发作看喜剧时会发作连什么都不干望着窗外也会发作他感叹什么话都感叹而这些感叹的文字又像3D打印机的启动指令在他脑海里起舞。

只不过是电信号的传导,别研究了。”他对戴在头上的电波检测仪有不满“村上医生您结婚了吗?”

“并未。我略微考量文字问题的可行性“你呢

“本有一订婚的女友她说等我出院就结婚现在恐怕不久就天人两隔了。”他脸上先是浮现了一些幸福的表情眼角亦有些湿润右手不自然地卷刘海。而接下来竟发作了看起来像是又笑又哭的样子脑电波激烈地回荡起伏。怎么办如何停止联觉癫哭症百分之七十是脑电变化太频繁导致脑部受损引起的。我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哪个表情在代表他的想法。他总是似乎在和什么半推半就过了一会儿他有平复的迹象而后逐渐稳定

“我和女友同为东大学生那之前我是以全日本第一的成绩考进美术系的有些名声也算正常。我和她初见面她说我古板奇异”他脸红道“而后的情节有些俗套但凡恋爱大差不差都经历过幸福的日子持续到逛美术展时我忽然晕倒的2056年7月12日。醒来时她守候在病床边看起来几夜没睡此时已酣然入睡了我能想象出我昏迷时她的模样而我停不下来

“被告知罹患癌症我当即要求出院以度过余光尽管医院里的谁都不同意唯独我和她同意就够了。她这个更古板奇异的人用轮椅将我送了出去。随后借住在她家里。”

我觉得他说的哪里有些不对这更加加深了我的疑虑但现在不是提出问题的时候。于是我听完了他和女友的经历期间他仿佛早有预料似的没有发作此种预料感时有滋生令我感觉他是可控制自己的

待他离开我在诊室停留了一下午我怕感觉出错,又怕亲手毁掉他的人生。怕放任他他又会自了断话说我本也有一婚约同医学同事的但出了意外最后转移到天神山的时候没能救活她。其实我该下定某种决心,最终留给我无尽的遗憾笼罩着山草的暗涌她死后由我全额支付医疗费用改动的不过案本上的几个数字再向外界证明天神山的地位与能力相符——反正也救不活几个那不如名正言顺一些,执行安乐。尊重病人的意愿,随时待命。那之后不常想起她因为她是我最无法忘记的人。

翌日他在我桌上留了封字条,上面写着“今晚来找您,请抽出时间。感激不尽。”

晚些时候他果真出现在诊室门口。

“村上医生明天上午8点执行安乐好吗?”没等我同意他便露出了幸福的笑容“谢谢

便离开了我松一口气看来我不需要揭穿他了此刻又传来敲门声还是他

“您同意的,对吧。”说罢他却又哭起来截然不同于哭症发作时的哭泣感觉此时他的眼泪像是太平洋上的雨滴。

“知念你......

而他似乎不想听到接下来的东西真正地离开了

临近注射时间第二天我敲开他的房门我原期待看到一个完整的人形而在病床上的只有一颗被水封的大脑大脑连接着各种仪器在没有营养氧气供给的情况下仍然呈现着脑电波表面的沟回有三处平整的创口好在并无大碍

我全然不明白他的用意隐约觉得他以另一种“想”存活下来而......

 

 

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故事讲完了“你觉得他想干什么这里的爱情又如何呢?”

这个故事如电影浮现在我脑海里我觉得很困惑我不得不望着窗外思考

“或者我应该问:‘知念庆你想起来了吗?’”

整个海洋的错愕向我袭来。

 

 

当我醒来时,天花板的全息日历显示今天是某年的春天。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旁边守着的是村上医生

“村上我的女友呢她在哪里

“刚醒别乱动她在来天神山的路上。摘除大脑的手术很成功你再也不会联觉、癫哭了。”

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

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春天

一本熬过冬天的春天

我想回忆起和女的种种过去却总是残缺与空的上升海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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