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的离子引擎低吟着,像一头疲倦的鲸鱼缓缓滑入比邻星的晨昏交界。
亚瑟神父站在舷窗旁,手指间捻着一串褪色的木质念珠,那是从地球的橄榄山上带来的。他望着窗外——比邻星的红光像渗血的薄纱,一半泼洒在飞船的钛合金外壳上,另一半沉入永恒的暗面。晨昏线像一道神划下的界限,将这颗恒星切成光与影的圣餐。
"我们正飞过上帝的睫毛。"他低声说。
少年贝蒂趴在观景甲板的最前端,鼻尖几乎贴上冰冷的玻璃。她的瞳孔里倒映着比邻星表面翻腾的等离子体风暴,那些玫瑰色的日珥如同燃烧的荆棘。商船"远星号"此刻正以精确的15度倾角切入轨道,让晨昏线的光芒斜射进货舱——那里堆放着来自地球的奢侈品:波尔多的红酒在木箱里沉睡,古巴雪茄的香气从密封罐中渗出,还有比邻星温室培育的荧光麦穗,它们的基因被调整过,在暗处会发出幽蓝的微光。
"看啊!暗面在发光!"贝蒂突然指向阴影地带。
确实,比邻星的暗面并非全黑——数百座漂浮的农业平台悬浮在大气层中,它们的氦气气囊下悬挂着千米长的藻类培养槽,此刻正释放出人造晨光般的淡绿色辉光,像一片被星风吹散的极光。这是比邻星殖民地的命脉,那些藻类能合成抗辐射药物,是比地球烟草更昂贵的货物。
货舱里传来叮当的碰撞声。大副陈正在检查固定货物的磁力锁,他的机械义肢在红酒箱上留下四道细长的刮痕。"神父,"他头也不抬地说,"您那个'天国',在半人马座α能换几吨藻蛋白?"
亚瑟抚摸着胸前的铜十字架,那上面刻着太阳系的轨道图。"陈先生,就连这颗红矮星,也是天国的一部分。"十字架在晨昏线的光照下突然变得滚烫,把他的掌心烙出一圈淡红色的圣痕。
贝蒂把脸贴在玻璃上。在比邻星的光与暗交界处,她看见一艘古老的探测器残骸缓缓飘过——那是二十一世纪人类发射的"突破摄星"计划遗留的帆船,它的光帆早已破碎,现在像一片银色的骨骸悬浮在恒星风中。
"它迷路了吗?"贝蒂问。
亚瑟在她身后划了个十字:"不,孩子,它只是比我们早到了几十年。"
飞船开始震颤,比邻星的引力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摇晃着这个金属摇篮。货舱里的酒瓶相互碰撞,奏出一段星际间最昂贵的安魂曲。
曲率引擎的嗡鸣渐渐平息,飞船像一片滑入静水中的树叶,缓缓调转航向。导航全息图上,南门二的双星系统在0.13光年外旋转,橙红的比邻星与金白的南门二A/B组成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像被上帝随手抛掷的三枚燃烧硬币。
大副陈正启动了情感模拟AI,意大利风的歌声响起
妈妈,我数着脉冲星的闪烁,
像你教我用耀斑计算年月——
可这里的太阳不会落山,
只有永恒的血色黄昏,?
照着我舱壁刻下的,
你煮汤时蒸汽的曲线。?
而她在晨昏带的葡萄园里,
用磁暴云写下‘快回来’,
可商队的AI说:
?‘返航要等半人马座αA与B 下一次亲吻轨道交汇点’……
那时,她的信或许刚穿过奥尔特云,
带着4年前的思念, 砸中我的休眠舱。 ……
但至少, 当我调整曲率引擎时,
引力波的震颤,
像极了幼时你摇晃的磁悬浮摇篮。
二:天仓五
? ? ? 飞船的曲率引擎在最后一次脉动后沉寂,像一头垂死的巨兽。亚瑟神父的念珠在零重力中散开,褐色的木珠悬浮成环——他们已滑入南门二的引力场,这里的宇宙法则由一对纠缠的恒星书写。
A星的光率先刺入舷窗,熔金般灼烈,将左侧舱壁镀成镜面;B星的橙红紧随其后,像锈蚀的刀锋划过。贝蒂的瞳孔被双色光谱割裂,她突然指向两星之间——一条横贯百万公里的物质流正从B星流向A星,如同被吮吸的银河缎带,在真空中泛起粉紫色的辉光。
殖民站“新伊卡洛斯”并非建在行星上,而是悬浮在双星的拉格朗日点,由数千个六边形舱室拼成蜂巢。它的外壳覆满光帆,随主星更替变换姿态:A星主导时银白如刃,B星临近时翻转为锈铜色。最惊人的是那条“虹桥”——殖民者用磁场驯服吸积流,将狂暴的等离子体驯化成航道。当飞船驶入时,舷窗外不再是黑暗,而是翻涌的钴蓝与洋红光涡,仿佛穿行在恒星的血管里。
货舱开启时,商人围拢过来,他们的瞳孔嵌着光敏芯片,随辐射强度收缩。有人咧嘴笑问:“神父,上帝住A星还是B星?”亚瑟望向舷窗外,此刻物质流恰好扭曲成希腊字母“α”。“在轨道方程里。”他回答。
导航AI标注出返程路径:飞船将借B星弹射,如一颗石子掠向比邻星。贝蒂将手掌贴上观景窗,双星的光穿透她幼小的躯体,在舱内地板上投下连体婴般的影子。而在殖民站深处,一台锈蚀的二十一世纪望远镜仍对准太阳系方向。它的镜头早已蒙尘,但镀金铭牌依稀可辨:
“致看见此刻的你——我们来自地球,那里曾有一颗孤独的太阳。”
? ? ? ? ? 飞船的货舱闸门刚开启,一股混合着臭氧与麦芽糖的暖风便灌了进来。贝蒂踮起脚,看见殖民站外壁上悬挂着数以万计的透明栽培管,管内流动着不同光谱的液体阳光。那些被称为α-小麦的作物在A星的强光下呈现金黄色,茎秆内嵌的纳米光导纤维微微发亮;当B星的橙光占据主导时,麦穗瞬间转为琥珀色,穗尖渗出抗辐射的类黄酮结晶。一个穿着防护服的农艺师飘过来,掀起袖口露出手腕上淡蓝色的血管网:"吃多了会有这种副作用,但三小时后就会消退。"
导航AI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南门二A与B的引力场在此处形成完美的平衡点,像被两根无形绳索固定的陀螺。大副陈的机械义肢"咔嗒"一声锁住操纵杆,飞船随即倾斜着滑入一条由电离气体构成的航道。贝蒂的头发因静电全部竖起,她看见虹桥内壁漂浮着无数冰晶般的导航信标,每个信标内部都囚禁着一团微型人造黑洞。"八十年前,"农艺师敲着舷窗解释,"第一批殖民者就是靠这个躲过了B星的日冕抛射。"
当飞船绕过双星的潮汐锁定面时,那个被称为"新伊卡洛斯"的戴森环终于完全显露。由十二个弧段组成的银色项链悬浮在太空中,环体表面覆盖着鱼鳞般的可调谐镜面。维修艇从裂缝处飞过,溅射的金属熔渣在真空中凝结成蓝紫色的小行星带。亚瑟神父的十字架突然指向环体某处——那里镶嵌着一块来自地球的玄武岩,上面刻着"我们的行星已死,但我们的环活着"。
在殖民站档案馆里,二十一世纪的天文望远镜残骸正在播放2024年的观测记录:"未确认类地行星存在..."档案管理员拉开窗帘,戴森环的阴影投下交错的金色与橙红色光纹,如同恒星在眨眼。货舱里突然传来惊呼,某株α-小麦的穗尖自主转向舷窗外的比邻星。"光电导航基因没删除干净,"农艺师尴尬地解释,"偶尔会认错太阳。"
大副陈叼着没点燃的雪茄,用机械手指弹了弹小麦穗。曲率引擎开始预热时,飞船的阴影斜斜切过戴森环,船壳在双星光谱交错中时而灿若黄金,时而赤如锈铁。三株叛逃的α-小麦不知何时已爬进货舱通风管,而导航AI新增的警告显示虹桥第7区段出现了"引力蛀洞"症状。远星号像一艘同时航行在两个时代的幽灵船,载着地球红酒和记录双星脉动的量子存储器,开始了六小时二十三分钟的返航倒计时。
? ? ? ? 南门二仲裁港的钢铁星环在双星照耀下缓缓旋转,数百个六边形蜂巢模块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远星号缓缓驶入外环停泊区,贝蒂趴在观察窗前,看着那些来自猎户座旋臂的巨型货舰——它们的船壳上烙着形形色色的关税纹章,有织女星的水晶徽记,也有天狼星的火焰图腾。
中环的透明穹顶内,一场全息投影的贸易仲裁正在进行。原告的克隆体悬浮在零重力环境中,机械手指控诉着:"曲率跳偏导致我司37%的货物滞留在超空间裂隙!"被告的AI代理则化作一团闪烁的数据流,用合成语音反驳:"航道参数完全符合银河贸易公约第14修正案。"仲裁官是个基因改造过的半机械人,他额头上的第三只眼不断扫描着双方提交的量子合约。
"别看那些无聊的官司,"大副陈用机械义肢敲了敲舷窗,"真正的交易都在下面。"他指向内环阴影处那些不规则的舱室,走私者的黑市在那里像真菌般蔓延。透过红外成像,贝蒂看见几个罩着斗篷的身影正在交易发着幽光的种子胶囊——那是未在殖民登记册备案的α-小麦突变体。
港口底部延伸出的十二条纳米碳链在星光中若隐若现,每条锁链末端都拴着一个人造黑洞。这些引力锚在真空中无声地旋转,将狂暴的双星潮汐力转化为维持星环稳定的能量。贝蒂注意到最近的一个锚点附近漂浮着几具太空服残骸,陈顺着她的目光解释道:"上周有个蠢货想偷走微型黑洞,现在他的DNA正在事件视界里做无限自由落体。"
两艘"天平"级护卫舰从星环阴影中滑出,流线型的舰体上刻着双星与天平的徽记。贝蒂看见它们的磁轨炮阵列正在缓慢充能,炮管表面流动着区块链加密符文。"别紧张,"陈咧嘴一笑,"那只是收税官的欢迎仪式。"他的机械眼突然锁定港口外围某个看似普通的导航信标,"看到那些小玩意儿了吗?引力阱阵列,能把曲率飞船从超空间里硬扯出来。"
在星环最核心的隔离舱内,一排排玻璃罐静静陈列。罐中悬浮着淡蓝色的粘稠液体,标签上写着"仲裁之泪-比邻星藻类变种"。陈压低声音:"去年天狼星商团就是被这玩意搞垮的,他们的谈判代表在听证会上突然开始用母语背诵圆周率,脑浆都从鼻孔流出来了。"
全息公告板上滚动着最新仲裁结果:地球联邦矿业公司被判向合成人劳工支付2吨反物质。陈的机械义肢突然抽搐了一下,在控制台上留下一道刮痕。"狗屁仲裁,"他啐了一口,"去年他们用同样条款坑了火星殖民地,赔偿金折算成的小麦被加了基因锁,现在那些合成人连尝个咸淡都要交版权费。"
港口突然响起三短一长的警报,一艘漆着仲裁庭徽章的突击舰毫无征兆地开火,将某艘小走私舰的曲率引擎舱炸成绚丽的等离子烟花。"例行清理航道,"地勤人员嚼着荧光口香糖解释,贝蒂注意到他的瞳孔里嵌着和α-小麦相同的光敏芯片
? ? ? ? ? ? 当"远星号"完成货物交割时,港口突然响起三短一长的警报——这是"私掠许可证"生效的信号。只见一艘漆着仲裁庭徽章的突击舰突然开火,将某艘小走私舰的曲率引擎舱炸成烟花。
"别担心,"地勤人员嚼着荧光口香糖解释,"那是天狼星商团买的‘仲裁快车服务’,专清航道上的杂鱼。"
亚瑟神父的念珠在警报红光中像一串凝固的血滴。他注意到,被击毁的走私舰残骸正缓缓飘向B星,而某艘"锈火"的战舰已悄然跟随——他们连太空垃圾都要回收再利用。
大副陈的机械义肢“咔嗒”一声扣在吧台上,液压关节渗出几滴淡蓝色的冷却液。酒吧的霓虹灯在A星与B星的交替照耀下诡谲地变换着颜色——时而冷白如刃,时而锈红似血。
“幽灵航道?”对面的走私者咧开嘴,齿缝间嵌着几颗微型数据芯片,随着他说话微微闪烁,“那条路现在可不好走,仲裁庭的‘天平舰’最近盯得紧。”
陈没答话,只是用机械手指在吧台的积灰上画了条曲线——南门二双星系统的引力扰动图,航道最隐秘的缺口就藏在那条扭结的折线上。走私者的瞳孔收缩了一瞬,芯片亮起幽蓝的光。
“你要运什么?”
陈的义肢“嗤”地弹开一个暗格,露出半片生物芯片。芯片上的纹路在酒吧灯光下诡异地蠕动,像是有生命一般。走私者猛地后仰,差点从悬浮椅上跌下来。
“你疯了?!这玩意是——”
“锈火兵团的最新‘播种者’,”陈压低声音,“三小时后,B星会有一次日冕爆发,引力波动能掩护我们十二分钟。”
吧台突然震动起来,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两人同时望向窗外——一艘漆着仲裁庭徽章的突击舰正在港口盘旋,它的扫描光束像探照灯般扫过每一艘货船。
走私者咽了口唾沫,芯片在他齿间疯狂闪烁
? ? ? ? ? ? ? ? 气压闸门嘶鸣着闭合,将双星的光芒一寸寸挤压在舱门之外。贝蒂突然扑向舷窗——在最后一丝缝隙消失前,她看见某个六边形舱室的观察窗后,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正举起数据板对准远星号。板面反射的A星强光在飞船外壳上扫过,像探照灯般精准地掠过货舱第三层的红酒箱。
"那人在看我们。"贝蒂的指尖在玻璃上留下雾痕。
大副陈的机械义肢突然抽搐了一下,液压管发出不自然的嗡鸣。他背对着舷窗调整肘关节的阀门,阴影里的表情像是咬碎了什么。"只是检疫扫描,小鬼。"生锈的齿轮声混在他的话里,"殖民地对地球货物流感病毒过敏。"
亚瑟神父的铜十字架此刻紧贴在舱壁上——并非因为重力,而是某种隐秘的磁力。当他强行扯下时,金属表面残留的星际尘埃竟排列成天仓五的星区编号。老人用拇指抹乱这些符号,却听见导航AI突然播报:"曲率航道校准完成,建议在鲸鱼座τ进行量子通讯补给。"这不在原定航线中。
货舱深处传来玻璃碰撞的轻响。那三箱"司法样本"的密封罐正在自发升温,罐体标签上的危险标志逐渐褪色,露出下方锈火兵团的蛇形徽记。与此同时,真正装载着星际蠕虫病毒的容器,早已混入了即将运往天仓五的医疗补给箱。
曲率引擎启动的轰鸣盖过了一切异响。在空间褶皱形成的刹那,南门二A与B的光芒被拉长成两道纠缠的光丝,宛如DNA链般螺旋着远去。而殖民站某个未登记的发射井里,一枚伪装成陨石的追踪器正悄然升空,它的目标既非比邻星,也不是地球。
(飞船已进入曲率泡,下一段时空坐标:天仓五·锈链星环,预计航行时间:14标准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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