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科幻的回忆:颠倒沙漏

我与科幻的回忆:颠倒沙漏

作者:姜离(北京师范大学)

本学期抢到了天文科幻电影赏析这门课,连上三节,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看电影。教这门课的老师称其为“每周一夜情”,我深觉有理。每周花费一点时间,考虑一些虚无缥缈又说不清下一秒就会降临的命运,这在忙碌的校园生活里简直是一种浪漫到不合时宜的奢侈。

你可以只是生活,不去想其他,但只要你曾经将灵魂从日常生活中抽离出来,看向头顶的星空和脚下的大地,就再也没办法甩脱这种灵魂出窍的感觉。我们赞颂人类的伟大和坚强,但事实上人类微不足道,生命微不足道,世界微不足道,甚至宇宙,也可能微不足道。

“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从空间角度想,目前地球上有70亿人,而整个地球在太阳面前只是像一颗蓝色的玻璃球,放眼宇宙,像太阳这样的恒星,有2千万亿亿颗;从时间角度想,现代人大约能活八十年左右,而人类的历程已经300万年,地球旋转了46亿年,我们所认知的宇宙存在了约150亿年。再加上四维空间、平行宇宙等概念,所谓宏大和渺远的时空,都能像纸团一样被捏在“神”之手中。

对于这些庞大的数字,对于伟大的星辰,我无法不感受到幻灭。你居住的地球,看起来坚实可靠,就如同“永恒”这样的词,但事实上一点点灾难都能在顷刻之间把它变成人间地狱;那些在你心目中能流传百世的作品,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湮灭为飞灰,你羡慕的名人死后化为的无机质跟平凡的你并无差别。

每日令人心烦的琐事、被人欣赏的文明,那些紧紧牵引着我情绪的,原来都只是灰尘。那么,这些小事算什么呢?文明算什么呢?同时,你,你自己,又算什么呢?

当一个人产生了哲学思考,他也就离成为科幻迷不远了;而一个真正的科幻迷如论如何绕不开哲学。我无数次地思考过这一切的开始,这个影响深远的事件似乎发生在我读高一时的某天下午,从我走进校门口附近的书店开始。我漫不经心地扫过书架上那些沉默的书籍,忽然,有什么叫住了我,凝神看去,《三体》,刘慈欣。这个人很有名,我在脑子里想,手伸过去,付款结账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一点即将进入新世界的喜悦。

我此前并不怎么看科幻,说实在的,在看大刘之前,我浏览过的科幻小说大部分都没有抓住科幻的精髓,那些用“机器人”“宇宙飞船”等词汇简单串起来的作品更像是童话。

在开始读《三体》后,我对科幻的印象彻底改观。

宏大的历史、莫测的人心,以及更深奥的哲学、更广阔的时空……我觉得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我身边的天空、大树、砖石,一切似乎都跟过往不一样了。我相信《三体》深刻地影响了我,当时每个不起眼的线索都能在日后找到对应的细节,一步一步,我走进这个迷宫。

有时候会想,如果我并不注意图书市场的变化,并没有看《三体》,也许就不会有后来,但这个问题无解,我一向爱看书,我一定会听说过刘慈欣“把中国科幻拔高到了世界水平”,我也一定会读《三体》,然后从此开始被吸引,读其他科幻作品,一入科幻深似海,我会在这里沉迷。

我注定要走进这个迷宫。

后来断断续续地看大刘,看其他科幻作家。忘记了是在不理解“意义”的时候看了《朝闻道》,还是在看了《朝闻道》之后不理解意义。但后来我常常想起这一篇,真心希望自己能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追求,择一事终一生,皓首穷经,乐此不疲。也许选中文系跟这个有影响吧,我打定主意要追求精神,而不是物质,我只要我喜欢的,我甘心为之生为之死的。《球状闪电》大概跟这个作用差不多,“美好人生的关键就是你能迷上什么东西”,数学、文学、哲学,或者不那么超凡脱俗的金钱、权利、美色……随便什么都好,把自己的生命寄托出去,把自己的价值变成寄托之物的价值。《伤心者》印象也特别深,看过两三遍,每次看到最后都热泪盈眶。人生说到底就是把你自己献给某样东西。而一直在看科幻作品的我,早就决定了让自己尽可能成为献祭者和殉道者,如若有朝一日死于所爱,那将是对我而言最好的人生,我最喜欢的人生。

《伤心者》——打动人心之作
《伤心者》——打动人心之作

我最推荐的科幻中短篇是特德·姜的《你一生的故事》,把物理学、语言学、亲情、人生十分震撼地融为一体,让我在大一的马原课上头皮发麻,猜到结局的时候觉得灵魂都被利剑贯穿了,抬眼望讲台,不理解为什么世界在我读完这个故事之后没有天翻地覆。我总是因为科幻作品而把整个人投入思维的海洋。

《你一生的故事》——我最推荐的科幻中短篇,简直妙不可言
《你一生的故事》——我最推荐的科幻中短篇,简直妙不可言

科幻小说常喜欢引用这句话:“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人类不思考,上帝连发笑都不屑。”把目光投向太阳系,投向银河系,投向广袤无垠的宇宙,人类轻若微尘,或者连微尘都不算,但并不能因此否认人类。跟宇宙比起来,人类的头脑和心灵拥有毫不逊色的色彩。

最后再说起《朝闻道》,其实整个故事可以归结为两个问题,一个是:“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另一个是:“宇宙的意义是什么?”初次读,我因前一个问题陷入迷茫,因后一个问题脊背发凉,恍惚间感到灵魂轻颤。

这两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任何哲学家都给不出来确切的答案。读了很多科幻作品之后,我审视这两个问题,发现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导向“意义”。是谁制造了这样一个词?为何有这样一个词?如何面对这个词?

宇宙,也就是哲学。

为何要有地球的存在?为何要有人的存在?为何要有宇宙的存在?人类最后的结局无非灭亡,宇宙虽如同神明,也终有灭亡的一日。那么,所有与“目的”相关的词汇也终将湮灭,不管是某个人的路、整个人类的路,还是宇宙的路,都会走向尽头,只是早晚而已。

所以,如果非要找到“意义”,那也许一切答案,都只能诉诸“过程”。也就是说,跑步运动员最后的成绩是几分几秒、名次拿到了多少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勇敢的运动员是如何一直奔跑在路上。在这一过程中,这位运动员可能会辨不清方向,眼神迷茫,也可能他中途摔倒,停歇片刻,当然,也可能他彻底迷失,选择终结,但只要他心中的脚步曾经踏在跑道上,就算是胜利。

沿着思维留下的痕迹,我循路而行,满怀欢欣与希望,同时满怀茫然与痛苦。我颠倒沙漏,翻转词汇,把目的赋予过程,让过程成为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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