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

罪与罚

作者:哈迪
责任编辑:闰年
本文获得第三十届衬衬杯科幻征文一等奖

导读:探长墨菲,在调查几起连环杀人案时逐渐意识到犯人的目标其实是他,于是锁定了唯一可能的凶手——坎贝尔·雨果。随着案件的进展,往事也浮出水面,背后的真相,就是他们所有人的罪与罚。

墨菲醒了过来。梦中回荡的喘息声逐渐远离。他点了根烟,思索着眼前阴冷还有些发霉的天花板和他入睡时相比并没什么两样——那些角落里的霉斑看起来仍像是一张人脸。

他一直在努力撇开那个逃脱男子的身影。那个在雨中戴着乌鸦面具、裸露着上身的男子,一张女人的刺青面孔在他胸口尖叫,回声透过雨幕和枪声一起在血中震颤——男子挥舞猎刀砍断了他的左臂,他的子弹击穿了男子的右手。七年了,那个胸口有张尖叫面孔的男子也越来越少出现在他梦中,可是每天醒来,霉菌们照例把那张脸送到他的眼前。

“其实很多人都有类似的感受。无论什么东西,似乎总能看出人脸来,好像活过来了一样。”艾娜咕哝道,手指划过他下巴上的胡渣,“这在心理学上被叫做空想性错视,是一种常见的心理现象。人类的大脑对外界的画面或者声音,总是倾向于赋予一种具体的含义,但其实只是巧合,它本身是无意义的。”

“我没有空想,我只是在考虑什么时候找人处理下那些发霉的地方。”墨菲说。

他起身下床,看着空空的床铺,意识到他的妻子艾娜已经同他离婚分居一年之久了,一直与他住在一起的妈妈此刻也正躺在切城市医院的病床上。

他穿上裤子走出卧房,挥手让房屋内嵌管家系统播放《Future starts slow》。

他用机械的手指将咖啡罐里的速溶咖啡倒进杯子,再打开电热水壶的开关。他想起以前拔掉酒瓶的软木塞、喝下每日的第一口酒的时候,而现在速溶咖啡成为了他的首选。他不禁思索真正阻拦在他和酗酒之间的到底是工作,还是妈妈?在被警局停职、妈妈因病住院的这当口,他居然感到有些高兴——除了工作时间和喝醉的时间,这大概是他在妈妈三十五年的控制中难得的自由时光。

墨菲踏出户外的阶梯。他吸入冰凉的秋日空气,低头往城市和峡湾望去,城市的喧嚣已经开始——或者说未曾停息,海面上飘着几面白帆,在迷蒙的雾气里若隐若现。气象局说由于北极冷涡被赤道暖气团鸠占鹊巢,今年的冬天会来得早一些,而在那之前首先赶到的会是风暴”匹诺曹”。

他点起今天的第二根烟,沿着碎石车道往下走,任由散乱的鞋带在碎石上飞舞。作为一个因酗酒出车祸而被停职的颓废探长,邻里形象就随便吧。他在信箱前停下,取出切城最后的纸质媒体《每日邮报》。

墨菲看见了折叠处大大的“嗜血乌鸦”和“谋杀”几个字,这时脑海里那个尖叫的脸又闪了出来。衬衫口袋里手机开始震颤,宛如受困飞蛾拼命鼓动翅膀的震动。

他回来了。

艾薇·米勒跳下车子,朝西街5号楼外拉开的封锁线走去。她看见一个男子倚在警车旁,正在抽烟。男子英挺的脸庞在蓝色警示灯的旋转光芒中时而明亮,时而沉入阴暗。机械的手臂从滑落的袖子里露出大半,火光闪烁,在指尖燃起红色的花。米勒打了个冷战,走上前去。

“好冷。”她说,“冬天要到了。”

“是匹诺曹要来了。”墨菲说,朝蓝色光芒呼出一口烟。

“哦,对。气象局貌似说过切城明天会进入暴风圈。”

米勒跟在他身后走进警戒圈,抬头打量这个一米八五的瘦高个。许久不见,他的身形依旧瘦削,但是能明显感觉到酒精已离开他有段时间了,只是他眼白上和面部皮肤底下分布的有如三角洲的血丝,以及蓬乱的粽发,出卖了他曾经酗酒、疯狂、缺乏睡眠的事实。

“西德尼让我带你看看案发现场,虽然你的停职时间还有一个星期才结束,你的职位本来应该继续由我接替的。”

“早上他打电话告诉我又死了一个女孩,当时我刚看到德洛丽丝·斯科特案的官方新闻报道。”墨菲的嗓音比米勒印象中沙哑了一些,但仍保有同样的深度和沉静。

“的确,手法相似,时间间隔仅一天,凶手很可能是连环杀手。我们很需要你这个查案狂热分子,道温。现在西德尼不知在哪里焦头烂额地安排又一场记者发布会。”

“恐怕不只是这两起谋杀案的性质恶劣、关联性强的原因,西德尼给我发了德洛丽丝案的照片和相关信息,”墨菲走进案发现场的房门,“情况可能更糟糕。”

进门后的空间十分狭窄,右面的墙壁和左边的浴室墙组成了一个狭窄的通道。通道那头的客厅里散落着鉴识员所插的小白旗,那些小白旗是用来标记所发现的痕迹物证的。有两名鉴识员正蹲在进门处的地上查看浴室门前木地板的缝隙。

“早安,道温,好久不见。又来看现场了?”查尔斯说。

“你们能移动一下吗?”墨菲低声说。

查尔斯和另一名女鉴识员往旁边挪了挪,墨菲却站在原地没动,他歪头瞧了瞧整个浴室。浴室很狭小,只容得下一个浴缸、马桶、洗手台、置物架,和一个死去的女人。原先应该满地都是水——或者血——浴缸里此刻仍盛满了即将溢出的水,警察来后就立刻把淋浴关了,并把地上的塞子塞上以免证据继续流失。现在地上的水已经被鉴识员清掉了。

墨菲看到了死者的脸,他眉头紧锁,张张嘴却没有开口。他认识她。

他上前观察细节。尸体此刻还湿漉漉地躺在浴室地上,身上带着浸泡过血水的痕迹。她原本被掀起的血色的裙子应该是被鉴识人员盖好了,内裤被褪到脚踝处,湿漉漉的金色头发已再无欣赏价值可言,眉心有一较深的锥状小洞,脖子颈动脉处还有类似猛兽啃咬的痕迹,放在胸口的左手缺了一截中指。

他感觉到了一直想避免的那种熟悉的感觉,那个逃脱男人的身影重又回到他的脑海。

“虽然有流水的影响,我们还是在第一时间用仪器准确判断死亡时间是在凌晨三点四十分左右,刚刚好能赶上侧写小组在死者死后最佳六小时内进行思维成像。不过死者脑部受损,成像受到干扰,万幸的是这次伤口较浅,所以九点时侧写小组已经使用便携式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扫描仪扫描了死者的大脑。死者死前所见的具体成像仍在分析当中,大概中午就可以拿到。”查尔斯说,“不过可惜的是德洛丽丝·斯科特被发现死亡时已经错过了最佳六小时,而且头部伤口较深,所以思维成像结果今早才出而且十分模糊,不构成直接证据。”

“已经足够了,至少已经大概让我们知道了凶手是谁。”墨菲低声说,“米勒,介绍下死者。”

“埃莉·斯坦森,36岁,单身,独居。机械工程师,在切城机械实验室工作,凌晨三点是她的下班时间。”米勒看着地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说,“报案人早上八点半路过发现门敞开着,查看后便立刻报警。门锁没有破坏痕迹,可能是尾随进门后奸杀,死因可能是出血过多,这些都跟德洛丽丝一样。此外,两人也都有眉心的锥状小洞、咬痕和缺失的一截中指。”

“中指也是被咬下来的。”查尔斯补充说,“因为流水冲刷,我们目前还什么都没找到。不过我们第一时间将案发现场的立体投影发回了局里——虽然你更喜欢来现场看。此外初步检测了死者指甲里的物质,是木屑和铁锈。”

“嗯。”墨菲的视线滑过尸体苍白的手上磨损严重的指甲,“询问过邻居了吗?”

“亚诺问过了。楼下只有一户在家,住着个小女生。她说她因为睡眠问题一直戴着医用睡眠头盔睡觉,所以什么都没听到。”

墨菲转身从浴室里出来,站在客厅里,他感觉到尖叫在屋子里回响,熟悉的尖叫——这两个案发现场跟七年前的那场连环谋杀简直一模一样。

“头上的深洞不足以让其失血而亡,颈部撕咬也没有破坏颈动脉,所以只是断了根手指就流这么多血吗?”年轻的金发探员亚诺在浴室门口张望。

“是的,而且咬断中指时她还活着。”墨菲说,“流水影响血液凝集速度。”

他沉吟无声,片刻后转身径直走出门去。

“两人是处女吗?”

“埃莉是。除了生殖器官有明显的暴力入侵痕迹外,她也有处女膜刚破的痕迹以及微量血迹。已经提取送去检测了。”女鉴识员说。

墨菲站在门口,越过眼前浴室门口的几人看向客厅,缓缓走了进来。

“她不是在浴室被奸杀。她手指里的铁锈来自屋门、木屑来自地板,没有墙壁粉末。而浴室就在屋门旁边,这点距离和狭窄的空间不足以让一个躺下的女性在性侵中挣扎而不留下痕迹。她应该是在试图关门时受到阻挠,随后尝试逃至最远的卧室,但是在客厅被截下,在客厅地上被强暴并咬断中指。”

“可这就跟德洛丽丝案不同了。德洛丽丝直接在浴室被强暴杀害,再由流水冲刷;如果埃莉的强暴地点在客厅,那么不就打乱模式了吗?而且留下了马脚。连环杀手最大的特征,就是“固定”,杀人动机、杀人模式以及杀害对象都不轻易改变……”米勒说。

“他本就是个疯子,不过对于一个疯子而言,这次他的确奇怪的偏向于策划型人格特质……”墨菲小声嘀咕。他走进客厅,蹲下查看地上的缝隙,“查尔斯,多注意一下这些区域,这些不应该出现血迹却出现血迹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到凶手的痕迹。”

他在这块区域转了几圈,说:“这应该就是被强暴的地方,虽然他已经清理的很干净了,但是鉴识科可以还原出来……她在之后被扔到门旁的浴室,以掩饰屋内客厅的痕迹。”

查尔斯点点头。

“客厅的血溅形态分析结果一出来,就显示到现场立体成像上一起发给我。”

一个小时后,墨菲和米勒离开了那间公寓。米勒说:“我打算先回去查阅往年案卷,你能自己去德洛丽丝那里吗?”

“的确,这次连环杀人案冷却期这么短,他肯定不是第一次犯案。不过,米勒,先坐下来吃饭。”

“什么?”

“组员们安排的怎么样?”

“查尔斯带着鉴识科在两个案发现场收集微量物证,亚诺带着其他调来的探员去查阅调取附近的监控录像,伊迪斯正在查取死者的网络记录。”

“嗯,差不多。”墨菲点燃了嘴里的烟,沿着街边大步向前。

“等等,我们应该很赶时间啊?”矮墨菲一个头的米勒急匆匆地跟在后面,“我以为你在家被妈妈调教之后会变得没有那么不可理喻。”

“闭嘴吧,米勒。”墨菲停下来,面露愠色,“我妈住院了。”

“——好了好了,艾薇……真是冤家……是我约了墨菲在这里见面的。”西德尼·沃森从墨菲身后慢悠悠晃过来,“其实这起案子可以说算是已经侦破了——可以这么说吧,道温?”

“我不置可否,”墨菲说,“在鉴识科给出更多的证据出现之前,我都不能肯定是他,只能说有很大可能。我不希望调查工作在这一个人身上滞留。”

沃森推开早餐店的门。“其实昨天看到德洛丽丝身上的鸟啄状伤痕、咬痕和缺失的中指时,我就想找你了,道温。但是没有更大把握我也不敢打破局长亲自给你设的禁令。早上对她大脑最后影像的成像结果终于出来了,我想给你打电话,结果同时又出事了。”

三人在角落的桌子坐下,沃森给每个人点了一份炸鱼薯条和咖啡。

“我不明白,你们说的‘侦破了’是什么意思?”米勒捧起咖啡,看向对面的沃森。

“意思是我们大概知道凶手是谁了,但是抓住他不是容易的事。”沃森咬了一口薯条,“这就是我找道温回来的原因。”

“我必须强调,只是‘大概知道’,不排除模仿犯的可能。另外就算知道了也有些棘手,公不公开也是个问题。”墨菲说,“如果公开了,可以说警署在三天内就侦破了案件,不论对谁都是大功一件,但是罪犯偏偏是他的话……”

“所以凶手是谁?”

“好吧,”墨菲叹了口气,“你调来切城五年,不知道也正常……”

“坎贝尔·雨果——如果你问他的名字的话。”沃森说。

坎贝尔·雨果看着那个名字首字母是“R”的女人走进酒吧,耳朵里正有个声音对他说马克·鲍威尔将参与竞选连任切城市长,为了降低犯罪率,他计划全面推进发展大脑思维成像技术在打击违法犯罪方面的发展和应用,使得侧写师能够通过扫描死者大脑得到死者死前看到的更多影像,而不仅仅是现在在最佳六小时限制内得到的死前几分钟影像。

雨果笑出了声,他不是笑鲍威尔不够努力,而是笑通常死者才是不够努力的那部分。

不止死者,那些没死的受害人也是。他笑他们不够努力,总是记不住关键。他笑他自己。对于二十五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留到现在为数不多的印象就是一个以牧师自称却恶魔一般的老男人把他和他玩伴压在身下蠕动,用手指捂住他们在惊恐中张合的嘴,在他耳边狗一样的喘息。

他笑自己不够努力,为了让两人逃跑,居然只是咬伤了那人的脖子和咬下了一根中指,而不是直接撕烂他的脖颈。

他又笑另一个朋友,把他们俩骗到牧师房间,还躲在墙后面目睹了一切,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在他们俩被强暴时,在他们俩寻求大人们相信时,一句话都没说。

他笑妈妈不够努力,在得知一切后居然仍旧把他锁在衣柜里,像往常一样转身去迎合那个男人。于是他踹烂了衣柜的门,却被锁进了另一个叫做沙达监狱的衣柜,理由是奸杀安妮·雨果并杀害教区牧师安格斯先生。

他又笑起警察不够努力来。其实在16岁奸杀妈妈之前,他还在地下室强暴了邻居家的女孩、在教室里猥亵了好朋友的妹妹,在她们身上留下咬痕,在他嘴里留下她们的血——这成了他的性癖。

在监狱里忍了几年,连狱警们都快要相信他这个小变态可以正常出狱了,他却忍不住累积的性挫败和性冲动,在出狱前一天、监狱万圣节活动时强暴了新来的年轻狱警,第二天顶着鸟嘴医生的面具走出了监狱。

他很感激这些沉默的羔羊。他选择回报她们的方式,就是咬更多的女孩,给她们的眉间“轻轻”一啄,毁掉他给她们大脑留下的死前印象,而他咬下她们的一截中指留作纪念。直到那个高瘦的颓废探长出现在他面前,分明散发着无法控制的酒气,却让他感觉到了即将被关回衣柜的恐惧。从那个男人给他的掌心留下了手指大的孔洞。不过最终他还是逃脱成功了,且让那个男人失去了左臂。他赢了,却感到了后怕,于是之后选择了沉默。

可现在他又想玩了。而这次,他要复仇。

他摘下耳机,走进了酒吧。

“得找到他的杀人规律。一般都有冷却期,可目前案件的时间间隔太短。他今晚很可能杀人。”

米勒点了一杯柠檬水递给墨菲,《Glory》正在轰炸她的耳朵,而墨菲正盯着酒保身后的酒柜像是迷失了自我。

“我说,为什么要上班时间后在酒吧聊呢?为了庆祝知道凶手是谁?虽然有死者死前思维成像结果作为直接证据,也有从埃莉·斯坦森客厅地板上找到的坎贝尔·雨果的DNA,但是记者发布会我连说了几个‘无可奉告’,所以消息还仅限在警局范围内,市民们全然无知暴露在危险里。”

“过去一天碰过媒体的人应该能猜到两起案子有所关联;雨果已逍遥法外七年,公布他的身份除了暴露警察的无用,也会引起市民盲目的恐慌——不要惊慌。”墨菲说,“至于这个酒吧,是因为我喜欢奥赛罗酒吧的音乐胜过这个话题。”

米勒瞪着墨菲和沃森,猛嘬了一口面前的柠檬水。

“不能直接告诉我吗?‘因为伊迪斯通过人脸识别扫描监控,没有找到坎贝尔·雨果,所以只能依靠走访,但查到了两名死者死前当晚都来过这个酒吧’?”

“你知道还问?”

“因为这个酒鬼显然对酒更感兴趣。”米勒没好气地答道。

“闭嘴,米勒。”墨菲盖过酒吧的喧闹吼了回来,“我是在看那个女孩,她应该是我停职这段时间新来的。”他示意酒柜旁的金发服务员,胸牌上写着“萝丝”。

米勒翻了个白眼,站起身去找老板问话。

沃森晃着手中的酒杯,扭头看小口喝着柠檬水的墨菲:“怎么,想到了什么?”

“我只是在想,两名死者看到的最后印象都是他的鸟嘴面具和胸前的人脸,他完全有能力在黑暗中蒙住对方的眼睛或者像以前一样损坏死者大脑,可以不留下痕迹——除非他在吸引注意力,强调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墨菲的机械臂“咔嚓”一响,“而且这两名死者都跟我有点关系。德洛丽丝有次在酒吧心脏病发作,是我把她送到医院;埃莉算是我的机械臂检修员。”

“道温,有些恩怨,你还是得自己来了结。”沃森意味深长地看着墨菲的侧脸。

“嗯。”机械手指捏了捏烟灰,“我知道。这些死者,都有我的份。”

服务员蒂尔达端着啤酒走了过来。“好久不见。你妈妈南希还好吗?听说她住院了。”

“她在上周的国民体检日中查出来一直以来的心脏病有所恶化,医生建议留院观察。”

“我看你一直泡在工作上,也不喜欢回家。这次要不是停职和国民体检日是不是南希这病还得拖下去?”沃森说,“就是这体检日每年一次,那些天医院总有些挤。”

“不同身份不同体检日期,其实也没挤到哪里去。”

米勒端着喝剩的饮料回来了,打断了闲聊。“老板说他的确注意到个掌心有洞的人来过这,大概是一个星期前,就坐在你常坐的这个位置,墨菲。监控录像已经被亚诺调走了。”

墨菲拿起命案照片。

会不会凶手已经开始计划下一起命案?

“掌心有洞这种特征更容易被记住,我留在这里继续询问。”

“那我和米勒就回警局了,调查小组正在紧急清查目前已知的认识坎贝尔·雨果的人,通讯记录、监控录像人像扫描和人员走访调查还得进一步核实整理。”

沃森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来。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局长给你设的禁令还没破,所以你还在停职期,你想怎么做都随你。埃莉·斯坦森的思维成像结果刚出,我打算明早跟局长谈谈你和坎贝尔·雨果的事。”

“啪!”钥匙从萝丝手中滑落到地上。她急忙捡起钥匙打开家门,尽量不让身后、黑得有如实体的黑暗后面的男人看出她开门的手正在不住地颤抖。

“萝丝,”一个独特的嗓音从她身后传来,“别害怕,我只是想确认你安全到家。”

萝丝浑身一颤,什么?她没有回应,没有转身,没有尖叫。她知道自己必须用这口气来逃跑,而不是尖叫。她迅速挤进门去,然后把门狠狠一关——“砰!”

门关上了。

墨菲感觉黑暗朝他推搡过来。

“R和W。”沃森说。

墨菲和米勒看着客厅地上用血写下的两个字母沉默不语。

“这代表什么?”米勒说。

“瑞妮和温妮·斯蒂勒。”墨菲转身去看躺着两具尸体的浴室。小温妮不同于其他三名死者,她的年龄较小,且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他开始催促了。”

“斯蒂勒姐妹没有去过奥赛罗酒吧,而且这次他似乎没有来得及发现蕾妮和妹妹住在一起而不是独居,是我们找错了方向,还是……?”

“不,他只是在催促我加入他的游戏……”墨菲脸上除了血丝,还有一夜未眠的疲惫,“德洛丽丝和埃莉都和我有交集,斯蒂勒是我的邻居。她们的名字首字母,D、A、R、W——还差I和N就可以拼完我的名字了。”

“天呐……我们应该立刻召开记者发布会!”米勒说。

“如果听到自己身份暴露他更加疯狂了呢?或者躲避风声藏起来?或者改变手法?”查尔斯从浴室探出头来。

“西德尼,去召开记者发布会吧。”墨菲说,“这家伙具有精神分裂和偏执型症状,虽然他已经暴露企图,但他不会轻易放弃原先的计划,不会去理性评估风险并停手。他也不是典型的连环杀手,不会在下手之间花时间等待。他的杀人驱动力来自于疯狂和嗜血,他是如此失控,就算身份曝光也无所谓。”

“可是他仍然花时间伪装现场……”

“这次他的确很奇怪,但你说错了,那不是伪装,”墨菲说,“他只是在继续模仿七年前他犯下的那些案子的现场。他的奇怪之处在于,目前的案件谋划程度更像是出自一个策划性人格之手,而不是当初的嗜血乌鸦。总而言之,他的确是在黑暗里用死亡向我招手。除了告知危险,你得告诉记者我在参与调查了,西德尼。”

“如果抓不住,那些媒体记者会归咎到局里,首当其冲就是你。”

“我会抓住他。”墨菲的手指轮敲着他的机械左臂,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会杀了他。

墨菲和米勒拉开查尔斯的车门,米勒坐进后排,墨菲坐在副驾驶。

“现在是上午十点,我们还有大概十七个小时,如果他仍坚持一天杀一个人的话。”米勒说。

“查尔斯,载我们回警局。”墨菲猛然转过身凝视着米勒,“艾薇·米勒,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早上,不许离开我身边。”

“为什……”米勒瞪大了眼睛,“啊……我是I……”

车里的空气瞬间重得像是沉入水面,音响里播放的《I need a Doctor》背景不适时的传来心电监护仪的“滴——”声。

墨菲的机械左手狠狠地砸向音响开关。

“不要惊慌。我们立刻开始排查我认识的所有人。米勒,叫伊迪斯继续查找死者的共同点,她们必定有一处交汇点是凶手用于将她们与我捆绑的。找到那个除我以外的交汇点!”

他摸出风衣外套口袋里的烟,打开车窗。车窗外行人来来往往,他们看起来无忧无虑。墨菲感到无比烦乱。那家伙到底在哪?妈的那个该死的雨果到底在哪?

墨菲坐在黑暗里,城市透过窗玻璃映进他的瞳孔。“匹诺曹”的风已经开始尖啸着掠过每一处灯光,不远处的时代广场大屏幕播报着气象局的风暴黄色预警,飞行器和船舶被禁飞禁航,人们带着喧嚣颤抖着躲进城市所有的黑暗角落。

“探长,这里是A16。三名对象周边监控人员已部署完毕。”

“收到。”

墨菲看着对面小楼窗户里正靠坐在沙发看书的前妻,心中撩起一丝焦虑。经过排查,与他有过交集的女人里,名字首字母是“I”的只有三个。分别是他的前妻艾娜,同事艾薇·米勒,和警察大学时的同学艾莉丝·莫兰。沃森经过艰难抉择,决定在征得当事人同意后进行“守株待兔”式的方案,在不干扰嫌疑人按计划出现的情况下实施抓捕计划。

墨菲指出,在身份目的暴露的情况下,逃避作案或者延长作案时间间隔的可能性不高。就像之前引起全城恐慌的“字母表杀手”,不杀满26种死法不罢休,甚至以自杀填满自己的“杀人字母表”。所以“嗜血乌鸦”不仅不会放弃杀死“I”和“N”,还有很大可能会选择在今晚杀死两人。

可是风暴将至,目标分散,警力有限,特警组无法对所有可能目标进行覆盖监护。调查小组马不停蹄地在地图上标注出了“I”和“N”目标的位置和相对距离,沃森对特警组分为三组进行了部署。墨菲选择了这幢位于山谷区的待拆建筑,因为它正处于艾娜和妈妈之间,之间隔了不过千米。

山谷居民楼和切城市医院。

墨菲沉静地呼入周围浮躁的空气,腰间警用金伯1911手枪隐于黑色风衣之下,他怀中抱着的“猎枪”似在起伏呼吸,等待狩猎时刻的到来。

深夜呼啸着笼罩他的猎场,“匹诺曹”也在等待,大雨迟迟未至,狂风裹挟着钟声在城市间哀嚎。他右手腕上的手表宛如正在倒数计时般嘀嗒作响,涟漪荡入他身后的黑暗。老旧建筑上附着的尘土散在涟漪里,又落到他身上来。

它在为窗外的某人倒数。

它在为墨菲倒数。

会不会这时坎贝尔·雨果也正坐在哪里观看时钟,等候动手的时间来临?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数钟表的声音,黑夜和风声却把他的思绪强行拉拽回二十五年前的夜晚,他人生中噩梦般的夜晚。那是风声还是喘息声?该死!墨菲对着周遭的黑暗竖了个中指。

该来的都来吧!

“探长,2号目标有访客出现!风暴影响,格洛克B08无法扫描获得访客身份。可见为中年男子,身形微胖。”

“探长,2号目标发送信号确认访客安全!”

“收到。继续观察,不要放松警惕。密切关注屋内态势。”

“探长,屋内失去灯光!”

墨菲僵直的身体紧绷起来。

“b组迅速进屋确认目标安全!”

“天呐!我看见了!刚刚那道闪电——那张鸟脸就在我面前的玻璃——”枪声和玻璃碎裂的声音炸开来。

“操!”墨菲大吼。他全身的肌肉发出脆响,狂冲下楼。

夜幕中,单轮摩托车的引擎声穿过山谷区,沿着被“匹诺曹”占领的公路呼啸而过。引擎的怒吼声在风的尖啸中回荡,看见的人都会觉得在这种大风天这样子骑车,简直疯到家,摩托车驾驶员简直是在拿命开玩笑,应该吊销驾照才对。然而那名驾驶员不久前刚因酗酒出车祸没了驾照。

“告诉我离米勒最近的——”

“探长,2号目标确认死亡……”

“靠!该死的,米勒……”墨菲在风中横冲直撞,“凶手是米勒认识而且信任的人!”

“我们牺牲了一名队员,他在死前成功击中罪犯。罪犯带伤逃离现场……”

“快检测罪犯身份!靠!快点!”墨菲吐出被疾风撞进嘴里的叶子。

“结果出来了!巴蒂·科尔,切城人,切城市医院心血管内科科室主任……”

“该死!”墨菲冲上道路右侧商场的斜坡,急转掉头直奔切城市医院,“西德尼,如果你在听,立刻检查科尔的病人信息!格洛克小队继续监护N目标!b组迅速转向医院!任务还没有结束!我重复一遍,任务还没有结束!”

墨菲急转躲避从旁边建筑脱落下来的招牌,摩托车轮胎在狂风的助力下打滑,他察觉到轮胎失速,却不试图修正,直接跳下摩托车。摩托车倒下,斜冲进医院旁边的草坪,与路面摩擦产生的火花瞬间被“匹诺曹”裹挟散去,摩托车猛烈撞上路边的柱子,轮胎的光圈闪烁,终于熄火。

这时墨菲已经冲进了医院。

凌晨的住院部像是与喧闹之间隔了一层屏障,墨菲迅速掏出口袋里的身份证明,以免值班人员被他左手的家伙吓到。他的“猎枪”暴露在医院的灯光里,看上去像极了《洛城机密》中巴德·怀特使用的M870雷明顿霰弹枪,但是黑色的枪管经过改造,硕大的枪身探进他的风衣袖口,与他的机械手臂灵活相连。他右手托着“猎枪”护手,闪进楼梯间。

他轻巧且迅速地向上奔跑,像是在森林里追踪的老练猎手,只不过他的猎场是钢铁切城。

9楼。

他并没有着急迈进走廊,南希的病房就在楼梯间对面右数第三个。他蹲伏在楼梯间口,热成像夜视仪显示出每个病房安然入眠的病人们,而妈妈的病房,有人正坐在病床边。

“探长,巴蒂·科尔都曾为五名死者做过体检,而且是米勒父亲和南希·墨菲的主治医生。”

墨菲的太阳穴强烈鼓动,他放下“猎枪”拔出腰间的手枪。一道闪电照亮了医院的走廊。

“警察!”墨菲大喊,手枪对准那人,“不要动!”

墨菲的叫声有一部分被迟来的隆隆雷声掩盖了,但他仍看见黑暗中眼前的那个人身子僵了一下。

“坎贝尔,你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把武器放下。”

突然之间,风声减弱了,墨菲觉得病房内安静的可怕。这时他听见了另一个声音,笑声。

“道温,你出来玩啦。”雨果把右手抬到面前挥了挥。墨菲透过他的手掌孔洞,看到他的笑容来回闪过。

“我在等你。”闪电照亮病房,雨果穿着西装坐在妈妈的床沿,“乌鸦医生”的面具和一束鲜花摆在她的胸口。

“巴蒂本来计划让我立刻逃走的,但是我看到你骑着摩托车来了——还真像个骑士。既然你在这了,巴蒂被抓住了吧?那么我想,总要来个了断了。”

墨菲盯着他毫无遮拦的笑脸,二十五年前的那一夜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喘息声和尖叫声的回声在他脑海回荡——啊不,雨果就是尖叫声本身。

“还记得我吧?道温。我砍掉了你的那条手臂。不过还不够,道温,还不够。二十五年前的那个风暴夜你在哪?你还记得吗?我和巴蒂被那个该死的牧师强暴的时候,你他妈在哪?”雨果发出带痰似的声音。

“离她远一点,不然我就开枪了。”

“我永远忘不了你骗我们时的样子和你躲在墙后面的眼神,道温,当我和巴蒂呼救哭喊的时候,你躲在墙后面死人一样的眼神。”雨果的声音在颤抖,“没有人相信我们的时候,我和巴蒂跑去乞求你,可你什么都没说……你会想起那个夜晚吗?道温?是你造成了这一切,你明白吗?”

“没办法了吗?”墨菲凝视着雨果的眼睛,“我当初也是被迫的。”

“啊,你承认了。但是,对,已经没办法了。因为我恨你胜过恨自己。”雨果发出高亢的笑声。

墨菲听见轰隆的雷声传入脑子。

雨果猛然冲来,墨菲看见雨果拿着一个管状物朝他指来,立刻扣下手枪扳机。他的机械左手勾进雨果右掌心的孔洞,猛然拉扯。手枪击中一次、两次。又一道闪电照亮病房,墨菲看见雨果凝结在他面前,双眼突出,嘴巴张开,胸前有大片血迹,左手举着左轮手枪,右手的一个已经推到了底的注射器掉落在地。接着他倒了下来。

墨菲捂住左腹的血洞,愣住了,这下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刚刚会觉得病房里安静的可怕了,而雨果一直不肯移动位置——心电监护仪在他进门时停止了跳动,轻声宣告着死亡。

大雨滂沱而下。

播放完病房的监控录像,墨菲熄灭指尖的烟,花立时谢了。

“巴蒂·科尔和坎贝尔·雨果在二十五年前遭到性侵,雨果帮助二人逃脱,之后前者成为医生,后者成为‘嗜血乌鸦’。不过根据目前清查科尔的病人死亡记录的结果,我们有理由怀疑科尔在医院暗中杀死重病重伤的病人。不过据科尔交代,此次连环谋杀的计划是一个月前有人放在他办公桌上的,附信中称策划者知道科尔在医院做的事,也知道他和雨果的关系,但作为墨菲曾经抓捕过的犯人,也想报复墨菲,不过碍于身体状况无法亲自执行。于是这次南希·墨菲因病住院,科尔就联系雨果开展计划,顺便满足雨果积攒已久的性欲和嗜血欲望。”西德尼在小组会议上说,“而这个神秘的策划者我们还没找到任何线索,在这个信息时代,纸质品反而难以追查来源。所以也不排除科尔撒谎的可能。”

“据说策划者的计划足够详细,甚至提供了雨果去实行谋杀以及行踪不被发现的细节——这也是科尔选择执行计划的原因。那么雨果为什么还要在现场留下他的犯罪特征呢?”

“目的是为了让我亲眼目睹她们的死状,让我最后同他对峙。”墨菲说,“同时科尔证实了雨果的失控……”

墨菲踩了踩地上的烟头,转身去看墓碑三三两两散落的墓园,树上所剩不多的叶子飘坠下来,被西装革履的人们踩进鞋底。

“道温……”艾娜挽着他的手走进教堂,所有人朝他投来悲伤的目光。墨菲倒感觉这像是审判。

合上棺盖前,墨菲最后一次看着妈妈那双眼睛,那双控诉的眼睛。

是的,墨菲心想,是我策划的这一切,是我策划的杀了科尔、雨果,还有你,妈妈。当初把我扔给牧师的你。

那些女孩的确是无辜的,她们的死是对我的惩罚,我每项罪名都成立。

但现在没有人可以来控诉我了,我拥有了名誉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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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2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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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力 2020年3月20日 下午1:29

    能够在衬衬杯的征文中读到这么一篇细节丰富的罪案侦破作品(非推理作品)着实是一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而且作者这次的作品,情节足够曲折,结局有反转,最重要的是,这一次作者对人物的行为动机给出了令人满意的解释。

    虽然我很难找出这篇作品明显的破绽,但我觉得作者仍旧可以通过三个方面的改进让作品变得更加精彩。

    1. 悬疑:作品前半部分对谋杀案现场有着细致入微的描写,吊足了读者的胃口。让人以为可以跟着福尔摩斯或是波罗的推理一步步抽死剥茧发现真相。然而作者笔锋一转立刻把凶手的身份以及犯罪动机赤裸裸昭示在读者面前。使得作品的悬疑气氛荡然无存。建议作者把这部分内容适当置后,给予读者更多猜测探索的空间。

    2. 对抗:当读者了解犯罪凶手并洞悉其动机之后,往往会希望他能够和追捕者进行一场实力相当的对抗。而这篇作品却缺乏足够的对抗过程。从罪犯被确认到最终抓获,他始终像是一个符号般得存在。建议作者可以借鉴《沉默的羔羊》中的汉尼拔教授。给予雨果更多的对抗过程。(即便他只是一个更大阴谋中的棋子)

    3. 深度:对于牧师,神父,各种有权势的人性侵娈童,无论是文学作品还是影视作品都非常多。显然这篇作品只是把它作为了一个背景。如果作者能够在作品中挖掘一下牧师性侵男童的内在原因(社会,心理成因),并且把他与雨果奸杀女人的行为适当关联。我想这篇作品将更具深度。

    最后再提一个小建议,作品中有太多的英文人名需要记忆。这绝对会影响中文读者的阅读体验。作者在今后的写作中是否可以用人物的职业,称呼,特征等代替具体人名?相信会让读者更快地投入到作品的情节中。

  • 匿名的头像
    匿名 2020年4月4日 下午5:01

    除了精神病患外,就这篇不明觉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