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蓝,充斥着整个世界的清蓝,仿佛我的世界就只是一汪清蓝之海,我无力的飘于其中,不沉不起,不言不语。恍惚间,有一个沉闷而温柔的声音在一次次呼唤我,唤我复苏,唤我归来……
这是梦吧,但这场梦似乎也太漫长了……
一直到一束光刺破了梦境,我终于在现实睁开了眼睛,但出现在我眼前的并不是我熟悉的出租屋。我来回打量这陌生的空间,高档酒店式的房间里仅有我一人,令人窒息的宁静中只能听到我自己的呼吸。
这到底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转头看向一侧,几件衣物规规整整的叠放在床头柜上,这可不是我平日的懒散风格。我又看向另一侧,一部终端手环放在另一个床头柜上,我立即条件反射一般地将它抓到了手里。看外观,这并不是我的终端,但在我正视它一眼后它就能正常解锁并弹出了悬浮屏,而且屏幕上的背景还是我的艺术照!
我又继续轻点着悬浮屏,翻出了机主信息,倪青羽,2018年出生,姓名和身份证号都是我的。我又将其扣到左手腕上,随之解除的基因锁告诉我这就是我的终端。
我什么时候买了这样高端的个人终端?
正当我疑惑只时,终端屏幕上的时间刺激了打工狗的本能反应,周三上午八点五十,靠!我上班要迟到了!
我急忙起身,晃晃悠悠的走到卫生间,简单洗漱后穿上了放在床头的衣裤,从内到外,深蓝色的紧身牛仔裤和洁白卫衣都挺合身,但这肯定不是我的衣服,奇怪……
急匆匆的简单整理后,我扶着墙走出房间,随着电梯下到了一楼的大厅,走到前台退了房,临走前忍不住问了一句:
“噢,对了,你们知不知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但前台小姐也仅仅是微微皱了皱眉头,用微笑致歉道:“啊?这个……对不起,还真没留意呢。”
我也没有继续追问,竭力控制着我的双脚一路小跑,穿过酒店的庭院,直接钻进了停在酒店门口的一辆出租车。
随着出租车汇入穿梭的车流,我又开始回溯着杂乱的思绪,不知为何,我始终想不起来近几天发生的事,仿佛我根本就没有经历过昨天、前天、大前天……却又清楚地记得很久以前,记得我大学毕业后来到了成都,记得我在哪里上班,记得在哪租了房……
我到底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会不会是我喝多了?但我对着手掌哈了一口气,没有任何酒气,我可是从来不喝酒的呀……
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想了一路,直到出租车停在了春熙路的马路边,我才收起了思绪下了车,站在路边驻足环视。周围的一切都感觉那么陌生却又似曾相识,街巷楼房依旧,但记忆中的繁华街区在这一刻仿佛都换了装,似乎走错了,但感觉又没错。
我忐忑不安的走进了公司所在的写字楼,正如我所猜测的那样,上楼的门禁也出了幺蛾子,每天都是刷脸上楼的我居然识别不出来了!我又找到了前台询问,但他们却说我就职的公司根本都不在这里!
我抬起左手点开终端准备联系同事,但当我翻出通讯录的时候却傻了眼,整个通讯录界面仅有父母的电话号码,见鬼!
“肯定是有问题,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在心里念叨着走出了大厅,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越发觉得害怕,害怕到心跳加速冷汗直冒。
这是怎么回事?我穿越到另一个平行世界了?
我思索着,却也听到了肚子里的擂鼓声,我甚至已经想不起来上一顿是在什么时候吃的了。于是我就近找了一家早餐店,坐在餐桌旁点了一杯热饮和一份蛋糕。
随着饥饿感的渐渐抚平,我突然注意到了我的左手手臂,小时候玩耍留下的一条小疤痕没了!我放下手中的小勺,将双手的袖子继续往上卷,两条手臂上的皮肤都宛如婴儿一般白皙细嫩,我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好的皮肤?
我又跑到了卫生间找到了一面镜子,又黑又直的长发藏着一张稚嫩的脸,记忆里的痘印和皱纹也都没了踪影,白皙的皮肤如婴儿一般细嫩,这完全不是我记忆里的面容!我几乎不敢相信那是我,但那张面容的确是我,是更为年轻漂亮的我。
我不由得笑了起来,虽然一大早醒来就是各种乱七八糟的荒唐,但我也压抑不住变美变年轻的暗自窃喜,双手忍不住轻柔着那张漂亮脸蛋,感受着那活力十足的胶原蛋白。
短暂的窃喜,我又回到座位上,脑子里的无数疑问驱使我的点开了终端上的电子钱包,余额还有八百多,怎么只有这么点了?生活费和房租怎么办?
我又陷入了迷茫和焦虑,甚至焦虑到失了神,却因皮鞋轻击木地板的脆响而回到了这个世界。我转过头,只见一名陌生男子走到了柜台前,洁白的衬衣折叠着尖锐的领角,与他那立体感十足的面部轮廓构成了巧妙的搭配,笔挺的休闲西服点缀着一颗星星胸针,将男性的魅力散发的恰到好处。
我用双手抱起热饮将吸管含在嘴里,偷偷地看着他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咖啡,然后在我的斜对面坐了下来,一切都显得那么优雅而高冷。
但突如其来的目光交错将我打得措手不及,呼吸和心跳在这一瞬间急加速,甚至连嘴里的奶茶都从嘴角漏了出来。我刻意地转过头想要躲开他的目光,但我的素养告诉我这样不礼貌,而且以我现在的年轻貌美,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自然的放下手中的杯子,拿着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角,再次将视线回到原轨道。仿佛他的目光一直在等我,即便与我直接对视也毫不回避,我能感觉到那是一道忧伤的目光,仿佛他的心里有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故事,但那也是一道温柔的目光,宛如春日的艳阳,在我心里唤醒了百花绽放。
他为什么会忧伤?为什么又如此温柔?
但他还是在短暂的停留后站了起来,送了我一个极度温暖的微笑后离开了,虽然那个微笑无声,但我仿佛听到了那个笑容里的祝福: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短暂的偶遇,我们没有任何语言的交流,我偷偷瞥了一眼他离去的背影,不由得低头傻笑,茫茫人海的偶遇,或许我们以后都不会再相见了吧。但恰巧也正是在低头的这一片刻,热饮杯上的一行小字突然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将其拿到眼前,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一行小字,那是杯子的生产日期,2049年4月17日!
不对!不对!不对!我的记忆告诉我现在应该是2044年!这中间整整差了5年!我又赶紧点开了我的终端日历,现在是北京时间2049年5月4日11:27!
我到了未来?!
所以外面的世界变了,所以我的工作丢了,就连我曾经上班的公司都已不知去向!但我怎么从2044年来到2049年的未来呢?时空穿越吗?还是我失去了这五年的记忆呢?还是……
我胡思乱想着,突然就想到了父亲与母亲,五年了,他们的脸庞在我的记忆中依旧清晰。五年了,我是不是五年都没有联系他们?五年了,他们是不是依旧安好?五年了,他们现在在哪?五年了……
渐渐地,渐渐地,我的视线变得模糊,两股暖流划过了脸颊,或许我应该问问他们,于是我赶紧抓起一张纸巾擦了擦眼泪,颤抖着双手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爸!”我紧张地喊道。
“羽儿,你终于……”父亲的声音依旧很熟悉,熟悉中还有他的喜极而泣,但也因激动而几乎说不出话来。
“终于怎么了?”我急切的问道。
“我们……我们终于等到你了。”
“难道……你们等了我……五年?”
“不不不……没有那么久。”父亲解释说,而在电话里,我清晰的听到母亲已经泣不成声。
“你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我怎么一下子就到了……到了未来?”我追问道。
“这个……嗯,我们……我们想你了,你可以回来看看我们吗?”父亲的语气似乎很冷静,但我也能听到那声音里的震颤,难道是电话里不方便?还是他们有什么事要瞒着我?还是……
我再次抹了一下眼泪,清了清嗓子说:“我也想你们,你们在哪?”
“当然在家呀,我们一直在家等你。”
“好,我马上回来!”
……
百余公里的高铁飞驰,我在车站又看到了父亲那台白色的长城哈弗。在我的记忆里,上一次看到它也只是几个月前的事,但它却已经历了五年风雨,云白车身已经发黄,而驾驶它的人也却已白发苍苍,在我看来,父亲的衰老可不止五岁。
回家的路上,我聆听着父亲强装镇定的絮絮叨叨,有一句没一句的回应着,或许在他的心里,积蓄了几年的思念早已化成了泪水奔涌,而我的心里又何尝不是泪如雨下呢?
一直到了家中,父亲强忍的泪水终于化作了涌泉,而在家等候的母亲早已泪如奔洪,我迫不及待的扑到母亲的怀里,以热烈的拥抱回应她五年的思念与苦等。
“妈,我回来了。”
“嗯,回来了,我的羽儿回来了……”母亲抽泣着,用无尽的母爱将我紧紧环绕,不舍得松开。
“好啦,好啦,可不能让丫头就这样站着。”父亲拍了拍我的后背说,才让母亲松开了她的炽热怀抱,她拉着我坐到了沙发上,对我一番打量后说:
“真的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一下。”父亲轻轻抹了一下眼眶,将所有的门窗都关闭严实后坐到了我的另一侧,以十分低沉的语气说:
“其实……我们的女儿已经死了,就在三年前的一起事故中。”
“我已经死了?”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颤抖着嘴唇结结巴巴地追问道:“我……那我……我到底……”
“但你现在又复活了……”父亲轻抚了一下我的脸颊说,在那张皱纹横亘的老脸上,滑落的泪水沿着温柔翘起的嘴角划过。
“复活!?”我极度震惊的吐出着两个字,毕竟对我而言,这两个字太过遥远,太过于不真实。
“怎么跟你解释呢……”父亲左手扶在大腿上,抬起右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将那花白头发往后捋了一下说:“是克隆技术,他们用克隆技术为你重塑了身体,并植入了你的记忆备份。”
“克隆技术我知道,但是……记忆备份又是怎么回事?我们哪来的钱去做这些事?”
我得到了一个答案,却也引出了更多的问题。虽然医疗进步的需求已经让克隆技术得到了限制性的合法化,但那也只是富豪权贵们才能享受到的科技福利。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和收入而言,这几乎是无法想象的事,更别提那个我从未听说过的记忆备份了。
“你说的他们,他们又是谁?”
“呃……第四生命工程研究所,你应该没听说过,你以后会知道的……”父亲说道,仿佛在掩饰着什么,甚至还不经意间对母亲使了个眼色:“但现在你还处于观察期,思想放轻松,不要想太多。”
“观察期?那我醒来时周围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想到我今天一天的遭遇,我突然感觉受到了老大的委屈,“也没有任何人管我,而你们……也都不在身边。”
“请原谅我们,这也是他们安排的一个观察环节,在你到家之前,他们一直有人在暗中观察和保护你。”
“现在呢?现在还有人在观察我吗?”
“有,就是我们,你能理解吗?”
“嗯……”我稍作犹豫后点了点头说,我明白这一切都源自父母对我的爱,而我所继承的这份记忆里,自然也有对他们的爱,所以我没有再继续追问,我害怕再次触动他们内心的伤痕。
我应父母的请求留在了家里,享受着他们的悉心照料,温习着记忆中的幸福时光,偶尔还会跟亲友走访,亲友们以为我是出国呆了几年,都说我回来后就变年轻了。但他们的催婚可是要了老命,毕竟我也是法定年龄31岁的大龄剩女了。
我就这样与他们相伴了半月,也习惯了父亲每日的“例行汇报”,包括我的行踪、心情、身体状态、吃喝等等。到了5月19日晚,父亲在汇报结束后慢悠悠地走到我跟前对我说:
“羽儿,明天去一趟成都,研究所通知该回去体检了。”
“体检?”我半躺在沙发上问道:“什么时候去?”
“明天出发,预约的后天上午。”
“你们会陪我去吗?”
“呃……”父亲犹豫着没有立即回答,但母亲却果断的插了一嘴:
“去,一家人都去。”
“好吧,那就开车去,顺便给云跃带点土特产。”父亲接着说,但我却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云跃?”我下意识地重复道,似乎父亲也意识到有什么说漏嘴了,于是我赶紧问道:“云跃是谁?还要给他带土特产?”
“呃……研究所的,夏云跃博士,你的……克隆项目负责人,你明天应该就能见到他。”
“哼,敷衍。”我给父亲使了个白眼说,脑子里不自觉的出现了一位秃顶的油腻大叔,挺着一个西瓜般的大肚腩,猥琐的看着我这个水灵灵的美少女,想到这我心里就不自觉的感到一阵发憷。
我们在次日的午后出发,在一家酒店住了一夜后于清晨来到了第四生命工程研究所,父亲带着我们在门岗登了记,然后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接待大厅,看样子他已经来过这里许多次了。
我们在大厅里并没有等太久,就在父亲一通电话后,一个男性的的声音很快就从大厅一侧传了过来:“倪叔!这边。”
倪叔?我惊讶于这个称呼,立即循着声音望了过去,在我眼前并没有想象的油腻中年,敞开的洁白大褂与内里的白衬衫几乎融为了一体,在那间衬衫的褶皱间,隐约能看见瘦高男性的性感曲线。
“哈,这不是还没到九点嘛?这么早就上班了?”父亲站起身,走过去与他打招呼。
“晚了就要遇到早高峰了。”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与父亲的寒暄,也偷偷将他的脸匡入了我的视野中央,我看清了他那立体感十足的脸,而他也将目光投向了我,我又看到了那极度温暖的微笑。
靠!居然是他!
“原来……你就是夏云跃博士?”我忍不住开口问道,霎时的紧张感几乎让我连话都难以说清。
“嗯,半月不见,你看起来恢复的挺好。”他微笑着说,浑厚的声线让我的心跳不自觉加速。
“上次在春熙路……”
“是我在对你进行跟踪观察,你不会介意吧?”他微微偏了偏脑袋,依旧带着那迷人的微笑抢答道,轻微摇晃的漆黑头发仿佛带着一股强烈电压。
“那……你为什么有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因为……对于你而言,我本就是陌生人,我不能对你有过多的干预。”他说道,微笑的脸却又变成了一本正经的严肃,但在那份严肃中,我又感到了那份忧伤与温柔。
他为什么会忧伤?为什么又如此温柔?
怀揣着这些疑问,我单独跟着他走进了电梯,这是我们的第一次独处,但就在这独处的狭小空间里,他似乎有意保持着沉默与距离,甚至比陌生人还陌生,仿佛他心里有一道千钧重的门,不肯坦露。
和我印象中的医院体检相比,研究所的体检似乎更为繁琐复杂,幸得有夏博士安排了一名女孩陪检,要不然我可真成了无头的苍蝇。我跟着她在多个房间里窜来窜去,但没吃早饭的我很快就累得有气无力。
整个体检过程将近花费了两个小时,当最后一个项目结束后,我躺在窄床上实在不想起来。一直到皮鞋敲击地板的声音传来,我才强撑着坐起,又是那个瘦高的身影,双手插在白色长褂的衣袋里走了进来,虽然相识不久,但我一眼就看出了那是夏博士。
“呐,饿了吧?”他将右手从衣袋里抽出,提着一个淡蓝色的点滴液袋子递到我眼前说道。
“这是什么?”我抬起手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袋子问道。
“营养液,你苏醒前吃的就是这个。”他说道,弯下腰双手拧开了密封口,并从另一个衣袋里拿出了一根吸管。
“怎么吃?”我问道,将吸管叼在了嘴里,一股清爽的甘甜瞬间充满了整个口腔。
“直接泡里面。”
“唔!”我惊道,差点把嘴里的营养液喷了出来:“洗澡水?”
“哈!”他突然笑了,明显是被我逗笑的,仿佛他千钧重的心扉在这一刻被推开了一条缝:“这还没倒进培养仓里呢。”
我也笑了,包着一嘴的甘甜笑了,我赶紧咽下嘴里的甜蜜,清了清嗓子问道:“我可以看看培养仓吗?我想知道我是怎么来的。”
“可以倒是可以,但也只是在外面。”
“那也行。”
我跟着他穿过廊道,乘坐电梯来到了培育中心,这是一个占据了两层楼的庞大设施,外圈的温控设施包裹着内圈的培育大厅,二十余个培养仓在大厅周围围成了一圈,以一道厚重的玻璃墙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我是哪个仓?”我趴在玻璃墙上望着大厅问道。
“七号,就在你跟前。”
我低头俯视,跟前的白色“L”倒过来就是“7”,透明玻璃嵌套着合金外壳,其内部完全没有任何东西。我左右张望着,五号和六号也都是空仓,只有四号仓里盛满了浅蓝色的液体,蓝色的营养液里浸泡一具孩童的身躯,一动不动的漂浮其中,看似没有呼吸,却又面带生机。
我不由得沿着环状的廊道走到了四号仓跟前,看着舱内的身躯,若有所思的问道:“他……多大了?”
“快一年了吧,大概两百多天后就能长到成年的体型。”
“这成长速度真快……”我看着那具身躯念道,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他眼睑的轻微跳动。
“他有意识吗?”我突然回过头问道,而他却在片刻的思索后说:
“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
“我……”我将趴在玻璃上的手收回,脑子里在次浮现出那个若有若无的梦,漂浮于清蓝世界的我,还有那个沉闷而温柔的呼唤。
“梦……一个很漫长的梦……”我说道,抬起头看到了夏博士的眼睛,他什么都没有说,却以一个微笑回我以肯定。
原来那不是梦啊……但又是谁在呼唤我呢?会不会是他呢?
靠!花痴又犯了!我不会是喜欢他了吧?
我并没有在我的重生地流连太久,关于我的体检报告很快就发送到了夏云跃的工作终端,他告诉我体检结果一切正常,我已经是一个正常人了。所以我该走了,我迫不及待的想要与父母分享这份喜悦,但在临走之前,我还有许多疑问想要问出口,或许他会知呢?
“夏博士,有些问题可以问问你吗?”
“呃……说吧。”他短暂犹豫后答道,却又将直视我的目光移向了玻璃墙内。
“关于我的记忆备份,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们五年前的一个实验项目,你就是其中的一名志愿者。”
“我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呢?”
“你只是不记得记忆备份前一段时间的事情,几天或是十几天,也有可能是一个多月。”
“哦……难怪我醒来的时候的确记不得近期的事。”
“记忆沉淀效应……”他简单直白地答道:“目前的技术只能提取沉淀后的记忆,而记忆沉淀的过程需要几天甚至几十天的时间,懂了吧?”
“明白了……关于我三年前的死,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又问道。这是我一直不敢在父母面前提及的问题,却在我问出口的这一刻引来了他的目光,我们就这样冻结般的四目相对,在这片刻,我又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的忧伤,还有那双眼睛里的温柔。
他为什么会忧伤?为什么又如此温柔?难道我也不该问他?
“不知道就算了,我爸妈还等我呢,再见了。”眼见他的沉默,我稍有失落的小声说道。而他也没有要送我的意思,只是站在原地以微笑点头致以道别,虽然那一抹微笑无声,但我仿佛又听到了那个微笑里温柔的声音: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
我继续无忧无虑的与父母相伴了一个多月,然后在成都找了份工作离开了家,毕竟作为31岁的大龄剩女,我应该离开父母寻找自己的人生。但我也不仅仅是为了一份口粮,自“重生”以来,我我心中藏着太多疑问需解开,还有关于他,我隐约能感觉到我们之间有一段故事被遗忘。
我追寻着我的记忆,在网上找到了我之前就职的那家公司,并在一个雨天的黄昏约见了我的前上司。我一直都称呼她为“李姐”,她对我的重生似乎并不感到意外,而在她的口中,我也得知了我三年前的死。
“我记得差不多也是这个季节,你出了趟公差,好像是去的川南还是哪儿……哎,这都不重要了,回来的时候你们遇到了一场山体滑坡,直接被冲下了山崖。车载应急系统自动报了警,我们接到通知后就立即联系了你的男朋友,他叫……夏什么来着?”
“夏……夏云跃。”我强装镇定的说,但内心早已泛起了汹涌的泪,果然是他!我也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忧伤,明白他为何又如此温柔,因为在他的眼里一直都是他深爱的我啊!
李姐说那夜下着很大的雨,夏云跃赶到时我已被送进了当地医院的急救室,父母也连夜赶了过来。但因伤势极为严重,失血过多,在连续十几个小时的抢救后,医生将最后道别的时间留给了我们。
听到这里,我流泪了,就像那夜的大雨,他在那场雨中风驰电掣来到我的身边,却也只能眼睁睁的送我离别。在我生命弥留之际,他和父母一起守在我的身边,抱着我冰冷的身躯失声恸哭。即便泪水滴落到了我的苍白脸颊,而我,却已无法苏醒……
“李姐,你知道我的身体克隆的事吗?”我抹去脸上的泪水问道。
“知道一些,是你男朋友,征得你父母同意后,他提取了你的身体组织,他还跟我们签了保密协议。”
“什么保密协议?”
“关于你的死和克隆事项,公司也因此少陪了些钱。”
“多少?”
“不到一百万吧,据说这些全都搭进你的克隆项目里了。”李姐说,但我也懒得再问到底是多少,克隆一具身体,这连零头都不够。
我也不用再猜测了,肯定是他,是他动用了大量关系,耗费了数以千万让我的克隆项目落地。从一个细胞开始,他就一直守在我的身边,一直陪着我的身躯成长,一直默默守护我直到现在……
想到这一切,我勉强止住的泪水又开始不断滴落,就像此刻窗外的雨,绵绵不绝。我与李姐道了别,回到了出租屋里哭了好久,就像那夜的雨下了很久……
一直到泪水几近流干,我才想起拨通了父亲的电话,直接了当的大声质问道:“夏云跃……不仅仅是我的克隆项目负责人吧?”
“羽儿?”父亲用奇怪的声音念道,恰似犯了错的老者。
“我都知道了,李姐已经告诉我了。”我强作镇定的说,但电话那头却只有父亲的呼吸声,沉默了好一阵后他才平静的说:
“他就是你曾经的爱人,这一切都是他为你做的。”
“但我却把他忘了,忘得干干净净……”我说道,强作的镇定又渐渐在咽喉里融化成颤音。
“不是忘了,而是你的记忆里没有他,你们就是在记忆备份时相识的,相恋了两年,却……哎……”父亲说道,却又突然将一句话哽咽在喉,我知道那是藏在他们心里的痛,让他又沉默了,沉默了片刻后他又接着说:“但也正是他不让我们告诉你这一切。”
听到父亲的话,我强压下的冷静瞬间变成了溃堤,濒临失控的情绪让我的声音都变得歇斯底里:“为什么?”
“因为他说,你……你不是她……”
“老头儿你在说什么?”母亲突然插嘴骂了父亲,然后又用温婉的声音在电话里对我说:“羽儿,我们不管你是不是她……但无论怎样,我们是爱你的,我相信云跃也是爱你的,他才是世上最有资格爱你的人,也是最爱你的人。”
“但是……他为什么不肯与我相认?”我几乎泣不成声说道。
“他说你是自由的。”父亲叹了口气说:“或许是他不想用这一切来绑住你吧,毕竟重生后的你与他本就是陌生人。”
“陌生人?!一个守护我三年的陌生人?”
“人嘛,总是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化的,从前的你和今天有什么不同吗?人体细胞每隔几年都还会全部更换一遍呢……”父亲语重心长的说。
“但我……我却丢掉了关于他的记忆……”
“别管什么记忆,你就是你,你是自由的,你的爱也是自由的,妈只问你一句,你爱他吗?”
“这还用怀疑吗?”我哭诉道,任由泪水朦胧双眼,却仿佛在那片朦胧里看到了他的轮廓。于是,我找父亲要来了他的电话与住址,飞一般的冲入了雨夜,甚至都忘了带伞。
顾不得大雨浸湿头发渗透衣衫,我飞奔到路边拦下了一台出租车,穿过了漫长的几公里,在他所住的小区外的下了车。在那个小区的大门口,我看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黑色大伞下的白色衬衫,在路灯的光辉中向我走来。
“是他!是他!是他!”我在心中一遍遍确认,顾不得雨水的千丝万缕,飞一般的跑到了他的大伞下,直接扑入他的怀中将他紧紧抱住,任由泪水和雨水渗入他的衬衫。
“云跃,对不起,对不起……”我在雨水冲击雨伞的轰鸣中一遍遍抱歉道,生怕他无法听清我颤抖的声音:“对不起把你忘了……”
“青羽,不要再说了……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他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说道,仿佛被雨水淋湿的冰凉都被这一份温柔所驱散。我在他怀中缓缓抬起头,看着他的脸问道:
“我爸妈都……”
“嗯,他们都告诉我了。”他小声说,轻轻抹去我脸上的泪水,借着路灯的光,我看到他红肿的眼睛,在那深邃眼眸的边缘,仿佛点缀着几颗晶莹。
“我妈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真的吗?”
他没有回话,只是以一个温暖的微笑回应我。我懂了,我将环抱的双手松开,轻轻捧起他的脸,他眨了眨眼睛,眼中的点滴晶莹凝成了泪,滴落到我的脸颊,只是这次我的脸颊是温热的,我能感受到这无言之泪中的千言万语。
不用说了,我知道什么都不用说了……
我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却又看见雨伞随风而落,万千雨滴变成了灯光里的无数流星,随着一双手臂紧紧缠绕我的腰间,他低下的脸离我更近了。我们在流光的雨中四目相对,在雨水倾落的轰鸣里,我听到了他的朦胧声音:
“青羽,欢迎回来……”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了这个声音,是他,就是他!在长梦里穿过清蓝之海的温柔,唤我复苏,唤我归来。
我回来了,回到了他的身边落入他的怀里,在他的怀中闭上双眼踮起了脚尖,与他紧紧相拥亲吻,任雨水落下,带走我们苦涩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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