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的童话世界

作者：不暇自衰
插画：记异
责任编辑：旅鸽
本文获得第二十九届衬衬杯科幻征文一等奖

导读：玛丽的梦境中有个广阔童话世界，每天里她都会和那只树上的白猫去往自己创造的幻想。她的梦是那样美好，只为了她一人而存在。但是请相信，乏味的童话深处，有个接近现实的，以血液和残肢所构筑的乐园。

1.火车与巧克力

“亲爱的玛丽，我很高兴见到你。”

毛绒绒的白色胖猫从树枝上跳了下来，身体却轻得仿佛没有重量，它在半空中飘荡了片刻，落入小女孩的怀抱里，然后用温柔的眼神抬起头，迎接稚嫩小手的抚摸。在童话世界，每个事物都是友好的，无害的，充满乐趣的，它们为了梦境的主人而存在，为了可爱玛丽的快乐而存在。

“我也很高兴，猫咪。”玛丽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感受着掌心传递的柔软与温暖。

“今天你想玩什么呢？玛丽。”

“嗯……我想……”

玛丽伸出手指头，点在自己的脸颊上，做出了思考的神态。她努力想着今天要得到怎样的乐趣，对于年幼的小女孩而言，在童话世界的每分每秒都是值得珍惜的。在她做出这些动作的时候，一头卷曲的棕色长发开始舞动，几只缤纷多彩的蝴蝶停留在上面，轻轻扇动翅膀，抛射出密集的光粒。

“我想去坐由糖果组装的火车。”

“没问题，小火车就要开动啦。”

白猫从玛丽的怀抱飘了出来，它伸出爪子，从腹部的毛发中拿出短小的魔法棒，在柔和的色彩渲染下，新的场景正在玛丽的周围构筑起来。

一群精灵出现了，他们用饼干和软糖铺成了铁轨，用巨大的蛋糕堆砌成两侧的山川，还喷洒出洁白的奶油，数不清的红色草莓樱桃点缀在其中，由蜂蜜形成的瀑布从山顶滑落，带来了天然的芬芳味道。至于蔚蓝色天空中漂浮的，是各种颜色口味的棉花糖，白猫抓了一团，被玛丽接过去，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

“好甜。”她笑了起来。

“不用担心蛀牙哦，玛丽。”

精灵们创造了全新的世界，她们欢声笑语，幻化成多彩的光流，又变为天边的彩虹。

遥远之处传出汽笛声，由巧克力组成的火车应声而来，车头喷发出棕黑色的巧克力块，玛丽伸出手抓住一块，还没来得及品尝，白猫就拉着她从车窗钻了进去，让玛丽稳稳端坐在由软糖构成的座位上。在她的周围，几只软糖小熊走了出来，托起餐盘，里面是小碗布丁以及新鲜出炉的苹果派。

闻着香味，玛丽举起了手中的巧克力块，她决定先吃这个，因为自己很喜欢巧克力，却又不想去破坏这么完美的火车。张开嘴，她轻轻将巧克力块放进嘴里，柔软的苦涩芬芳，还有弥漫的甘甜都在舌尖翩翩起舞，总之真的太好吃了。

接下来，玛丽拿起餐具，细心的品味起桌上口即化的布丁，和带着新鲜果味的苹果派，两种甜点都无一例外的具有了属于童话的味道。她享受着这个过程，并因此而快乐，旁边肥胖的白猫也咬着一颗青苹果味的硬糖，粉嫩的舌头在糖果上轻轻舔舐，有几分笨拙可爱。

“亲爱的玛丽，你创造出了甜美的世界。”

“我好喜欢这里啊，猫咪！我们去其它车厢看看吧。”

玛丽吃完了布丁和苹果派，唇齿间的回味依旧留存，她的眼睛看着白猫，棕色的瞳孔里仿佛有着明亮的星星。

“好呀，我为你打开车厢门。”白猫一口吞掉了糖果，钻进了玛丽的怀中，与此同时两侧车厢的木门都开启了，一边是软糖动物们的音乐演奏，另一边是落单的精灵小女孩，她的脸上占满糖果残渣，花裙子上还有饼干的碎末，但她满脸羞涩看着玛丽，而后哼唱起了不知名的小调。

“你是童话世界最好的朋友。”

“这个世界，为你而焕发光彩。”

玛丽走向了她，而精灵握住玛丽的小手，身上的脏污都散开成光点，两人在车厢中旋转，那些软糖动物们更是为这单调的舞蹈赋予了奇特的旋律。

就这样，明明不会舞蹈的玛丽，却跟着小精灵在车厢之间穿梭，她们经过了冰淇淋的乐园，跨越了果酱的池塘，行走在抹茶蛋糕的树林，每一截车厢，都是甜点们组成的小世界。白猫跟在玛丽的身侧，嘴里不断说着，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玛丽所创造，都属于玛丽充满奇妙想象力的大脑，不过梦境终会有终点。

末位车厢门打开了……

“下次再见哦，可爱的玛丽。”精灵抛出了圆心的吻，飞向了天空，去往了遥远的彩虹。

玛丽向她挥手告别，走进了新的车厢，这里面却是奇怪的单调景象，不像之前那样华丽热闹。唯一吸引玛丽的，最深处摆放着一副深红色的画，上面描绘的景象很杂乱斑驳，看不出是什么，玛丽也显得很好奇，想要走上前品尝一下画的味道。

“这是番茄酱么？猫咪。”

她闻到了刺鼻的气味。

白猫挡在了玛丽的面前，吐了吐舌头说：“不好啦，精灵把真正的染料当成了糖果，这个不能吃哦。”

“好可惜呀，我还以为可以吃呢。”玛丽有些失落。

“这个送给你！”白猫的脖子上不知何时出现了领结。

一朵白色的玫瑰花在半空形成了，玛丽接住了它，迸发而出的香气顿时在鼻息间穿梭。她摘下了花瓣，含在嘴里，这下子香甜都涌现了出来，占据整个口腔，带来无以伦比的满足和喜悦。

“在今天的童话世界，玛丽开心吗？”

“我好开心！”

“明天我也会等你哦，玛丽。”白猫张开四肢，迎接女孩娇小的身躯。

玛丽抱住体型变大的白猫，完全陷入了这温暖，她对今夜梦境里的童话世界产生了眷念，对于小孩子而言，这里就是最好的天堂。纯白将她笼罩，身体出现了下坠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玛丽所看到的是现实中明亮的清晨阳光。

“妈妈，我昨天晚上做了很美很美的梦。”她迷糊地说。

“那可真是件幸运的事情，我的小玛丽。”妈妈将她抱了起来，为玛丽穿戴衣服，梳理好凌乱的头发，“你是听话的好孩子，美梦会时常伴随你。”

整齐的，偏向卡通色彩的房间，玛丽端坐在床沿上，摇晃着双腿，用两只手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认自己回到了无聊的现实。不过，玛丽仍然在期待着夜晚的到来，她还想去往那个童话世界，还想见到那只白猫，再一次创造属于她的美梦。

“谢谢你，妈妈。”

2.白云上的城堡

“亲爱的玛丽，我们又见面了。”

“你真的没有骗人，我太爱你了！猫咪。”

玛丽飞扑过去将白猫揽入怀中，就和昨晚一样，她来到了繁茂的大树下，此时的她身穿淡蓝色的裙摆，旁边的水洼里正好倒映出了玛丽小巧可爱的姿态，还有背景中的嫩绿草地和蓝天白云。

“今天你想玩什么呢？玛丽。”

一阵微风吹来了，白猫蓬松的毛发像水波一般荡漾，它蓝色的眼睛比宝石还漂亮。

“我想去白云上的城堡。”玛丽揉着手掌中毛绒绒的小脑袋，抬头望着天空说。

“玛丽，你会拥有一双属于天使的翅膀。”

在这瞬间，天空变得更加澄澈透明了，一朵朵纯洁的白云从四面八方漂游而来凝聚成团，它们的动力来源于附近伸出双臂的天使。这些可爱的男孩女孩顶着光环，在一阵嬉笑声中，让云朵组合起来，形成了数不清的建筑，横跨天空的桥梁，以及最宏伟的粉红云朵城堡。

玛丽获得了一双翅膀，她努力扇动，让小小的身体从地面升起，可是她控制不了方向，在半空中到处乱撞。还好有白猫在，它用肉肉的爪子拉住了玛丽的手，长出了同样的翅膀，用非常优雅的姿态，带着她去往了更高的天空。

飞翔是很奇妙的体验，风吹拂着她的身体和头发，带来非常舒服的感觉，阳光也是暖洋洋的，照射在脸上仿佛沉浸在温热的泉流中。而且在，各种好看的鸟儿出现了，它们伴随着玛丽，有几只黄色的小家伙体力不支，很干脆的落到了她的肩上，用小脑袋蹭着她的脖颈，产生痒痒的感觉。

“猫咪，你真的好厉害。”

“我最爱的玛丽，这是你的童话世界，我们都是为了你而存在。”

“哼，那你也很厉害嘛。”玛丽努嘴说。

在到达足够的高度后，鸟儿们在叽叽喳喳声里离去，云朵组成的桥梁让玛丽想起了昨天的棉花糖，不过等她和白猫一起降落到云桥上面时，脚底传来的是无比柔软的触感。

就这样，踩着云朵，玛丽朝着城堡的方向行走，前方几道彩虹一环一环的出现，小天使们从云层后面探出了头，轻轻地说：“玛丽，很高兴认识你。”

“速度慢得像蜗牛呀，玛丽，让他们带你飞翔吧。”

白猫在空中翻滚了一圈，又拿出了它的魔法棒，对玛丽的翅膀点了上去。

“我控制不了啊，猫咪，会撞到云朵上的。”

“没关系的，有他们呀。”

玛丽艰难控制平着衡在她慌张的时候，几个天使小男孩拉住了她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触感，玛丽的脸蛋顿时就红了，还很不好意思的吐了口气。在现实里玛丽很孤单，因为她的内向和古怪，一直以来都很少有其它孩子愿意接近，所以长期以来她最好的玩伴就是妈妈。

而在童话世界，每个角落，每个细节都对玛丽充满了善意，使她最单纯的渴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们带去城堡吧，玛丽公主。”

两个小天使带着她飞掠过云桥，来到了城堡底下的阶梯，这儿的地面被洒上了属于彩虹的颜色，却一点都不突兀，眼睛看着十分舒服。在落地的瞬间，玛丽的小布鞋被云团包裹，再抬起腿的时候，明亮的水晶反射光映照了出来，她立刻欢笑，提着裙子奔跑着踏上一层层阶梯，前所未有的快乐在脑海中翻腾雀跃。

她和路过的云朵士兵们打了声招呼，和刚才的小天使挥手告别，还回过头叫了一句慢悠悠的白猫。玛丽走过那些形状规整好看的建筑，宏伟的城堡近在眼前，粉红色的城门出现了一道缝隙，里面是身穿礼服的人们，他们准备为她戴上属于天空国度的冠冕。

此刻玛丽很想收起自己不够淑女的微笑，然而兴奋难以抑制，不能自己。不过在这些人眼里，是包含温柔的眼神，他们一点也不在乎玛丽的姿态，因为她就是唯一的，创造世界的公主。

“进去啊玛丽，他们都在等你呢。”白猫说着，钻进她的怀里。

城门完全开启了，里面响起了庄重的乐曲，玛丽紧张渡着步子，在众人的眼神中，走向了被天使少女举起的金色冠冕。她的头被一双大手笼罩，回过神的时候，微弱的光华早已笼罩了全身，从这一刻开始，她正式成为了端庄优雅的女王。

身穿礼服的人们在掌声中消失，天使迎着太阳而去，留下漫天的羽毛，玛丽依旧站在原地，她前方是城堡里的王座，上面摆放着用宝石装饰的方盒。

“猫咪，我可以打开它吗？”

“当然可以，那里面是属于你的权杖。”

听到白猫的回答，玛丽走上前，双手放在盒子的两侧，小心按下了冰凉的金属扣，然后缓缓将盒盖抬了起来，她好期待权杖的样子，也许是像王冠一样华丽，又或者是小女孩喜欢的可爱风格……
然而，躺在红布上的，是一截断开的纤细手臂。

在截面上，玛丽看见了骨骼的纹路，肌肉的抽动，还有正在涌出涓涓鲜血的脉络。再往外是淡黄色的脂肪层，以及松弛无力，呈现雪白色的皮肤，她对这只手臂感到的熟悉，随之而来恐惧也在瞬间压制了其它的多余情绪。

“猫咪……”

第一声，没有回应。

“猫咪……”

第二声，她说着回过头，面对着玛丽的，是毛绒绒的白猫脸蛋，还在吐出粉嫩的舌头。

“怎样呢？喜欢吗，这是属于天使的心意。”

“可是！”玛丽慌张的想要辩驳，转过头却发现，盒子里摆放的，是白色带有金色纹路的权杖，在它的顶部是一颗硕大的红色宝石，之前看到的东西没了踪影。说实话里面摆放的权杖，这就是玛丽喜欢的样子，很小巧精致，可是她却生不出与之相配的喜悦了。

“我很喜欢，要帮我谢谢天使呀，小猫咪。”

她还是努力笑了出来。

“我会转告那些过份可爱的天使。”

白猫还在摆动它的小翅膀，肥胖的身躯却轻盈的在空中飞舞，玛丽知道这只胖猫不需要翅膀也能飞，她想着如果真让猫咪用翅膀的话，肯定比自己先前还要笨拙。

看到白猫滑稽的姿态，玛丽还是开心了一点儿。

“不过外界要天亮了，我会在明天的梦境中等你，记得要来哦，我亲爱的玛丽。”

白猫向玛丽挥动爪子，表示再见的含义，在被光芒完全覆盖的童话世界中，和昨天一样的下坠感再次出现。

……

窗外有些阴暗，风从窗户缝隙透了进来。

玛丽坐着环住自己的身体，忍不住抖动。

“妈妈，我好冷啊。”

“傻孩子，我的小玛丽，昨晚你踢掉了棉被。”

妈妈将地上的被子捡起，摊开之后，披在了她的身上，手掌也无意间蹭到了玛丽的脸颊。她以为会得到属于妈妈的温热，而事实上确是无比的冰冷，联想着昨天童话世界里看到的景象，玛丽忍不住惊叫了出来。

“怎么了，我的小玛丽。”

她被暖和的怀抱包裹了，玛丽微微睁开眼睛，是妈妈那张美丽的脸，她能感受到真实的呼吸以及体温。刚才那一刹那的异常，似乎只属于玛丽的幻觉，但她还是不高兴，一点也高兴，今晚一定要让那只小肥猫，带她去更好玩的地方。

“没事，妈妈。”玛丽抬头，张开嘴露出洁白牙齿。

3.天与海

阴天，看样子就要下雨了。

寂静的公园，只有玛丽坐在石凳上，低着头一言不发，在几十分钟前，这里是有许多人的，包括那些同龄的小孩。可是没有人愿意接近她，或者说玛丽害怕着去接近那些喧闹的，欢笑的人们，她习惯了独自坐在边缘地带。

现在，就剩下风景……单调寒冷的风景。

雨落下了，首先是落在裙子上，接着的是发白的手臂，再然后就随着风一起覆盖了她的全身。玛丽咬牙禁闭眼睛，在黑暗的雨幕中摸索着，去体会内心中那些异样的碎片，但这个时候，不断坠落的水滴忽然间尽数消失。

抬起头，是撑着雨伞的妈妈，正皱眉注视她，眼神里透出了心疼。

“对不起，妈妈。我没有找到伙伴。”

……

在梦中的世界，玛丽全身都浸泡在了液体之中，突然而来的窒息感使得她死死地捂住了嘴巴，在水中挣扎。她没亲身见过海洋，更不会游泳。

“放松，玛丽。童话世界的海里，是可以呼吸的。”白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猫咪……我有点不习惯。”

玛丽开了一道手指缝隙，尝试吸气呼气，发现确实如白猫所说，呼吸很顺畅，就是心理仍然很抗拒。她努力使自己放松下来，并且抓住了白猫的尾巴，打量起周围在淡蓝透明液体包裹所形成的景色。现实里她只见过视频录像中，几百年前的美丽海，听妈妈说现在的大海，都被延伸出大陆的城市占据，水也是浑浊的。

但在童话里，海洋依旧美丽。

五颜六色的鱼群环绕着玛丽游过，她的面前还出现了几个小巧的水母，缓慢在水中上升半透明的躯体。看向海底，在洁白的沙滩上，有五颜六色，形状各自的珊瑚礁随着水流晃荡，一些海螺点缀在其中，同时也包括几条颜色鲜亮的小丑鱼，和充满活力的大螃蟹。

她用手臂划动，感受着水的阻力以及那一丝丝清凉，甚至还伸出了舌头，但童话里的海水是微甜的，不是她以为的那样咸涩。

“玛丽，抓住我的尾巴，我带你去人鱼王国。”

“猫咪你慢点，我还想多看看。”

随着速度的增加，来自前方的水流从玛丽脸颊涌过，她的头发完全披散开来，发梢末尾冒出一连串密集气泡，这让玛丽想起了属于美人鱼的童话。不过她可不会变为无用的泡沫，那真是太没道理了，如果玛丽是自由的美人鱼，她肯定要追求更加幸福的生活。

正当她浮想联翩时，大群海豚从深蓝的海域中快速游动而来，它们发出了清亮的鸣叫声，使得白猫就减慢了速度，停下来用爪子抚摸海豚的额头。而玛丽则是抓住了海豚的鳍，那只小家伙光滑的背部将玛丽顶起，然后向波光粼粼的水面游去。

没多久，玛丽张开了双手，她跟着海豚群一起跃出了海面，充满潮湿气息的风灌入鼻腔，深蓝色的天空中有海鸥飞过，而西边则是被紫色云彩环绕，逐渐接近地平线的壮丽夕阳。玛丽呼喊了起来，为这样的景象所震撼，不过小海豚又钻入了水里，跟着带路的白猫继续前进，而海洋似乎也随着傍晚的到来而黯淡了一些。

她缩了一下身子，觉得有点寒意。

“我是不是又踢了棉被？”玛丽这样想着。

“可是醒来就不能在童话世界了啊。”

白猫和海豚群仍然在游动，生物逐渐开始变得稀少，玛丽看到有巨大的海龟从底下划过去，远处的黑暗中，还有些像是属于鱿鱼的红色影子，探出了几根带吸盘的触手。

最终她没能看到猫咪描述里，金碧辉煌的人鱼王国，而是海洋底部，那一道广阔的，深邃的，充满未知的大峡谷。玛丽趴在海豚的背上，目不转睛的盯着，仿佛那里有什么存在吸引力的东西，事实上她只觉得脑海多了一些难以琢磨的东西。

“不好意思玛丽，我这只笨猫迷路了，不过小人鱼们会过来找你的。”白猫两只前爪捂住了小脸，不想让玛丽看到它的羞愧。

“我们去船上吧，玛丽，去那里做好准备，看夜晚的繁星。”

“猫咪，真的去不了人鱼王国了吗？”

“抱歉玛丽，如果要去的话，梦境的时间会不足的。”

听完，玛丽有些不情愿的松开海豚的背鳍，朝这个友善的小家伙挥手告别，她再次抓住白猫尾巴的时候，眼睛还是在凝视水底的大峡谷，总觉得那其中潜藏着什么。可是很快，她在白猫的牵引下离开了水面，细碎的波纹扯碎了视线所及的一切，玛丽飘飞上高空，她看到了白色船帆和上面卡通化的骷髅头像，在落地时还闻到了属于崭新木制甲板的清香。

“该成为船长了！”

魔法棒又一次在白猫挥舞旋转，玛丽身上出现崭新的白色与深棕色相间的裙子，边缘处还有些银色的小圆球，一顶黑色大沿帽子在恰当时间戴在了头上，她好奇的用手指捏住，发现布料柔软舒服。从这个时候，玛丽收回了心思，扶好帽子站立在船头注视着天与海。

腰间突然感到几分沉重，她低下头，发现是一把闪亮的小刀，所以用右手握住轻轻抽了出来，如同镜面的刀身上正映照着她稚嫩的脸蛋。

“这把刀，不会割伤任何人，因为它是童话世界的。”

听到白猫的话，玛丽放心的将刀举了起来，就像个海盗船长一样，迎着海风，指向即将进入地平线以下的太阳。此时她心里想的是，如果自己穿着的是更可爱，淡雅一点的衣着就好了，那是妈妈最常用的搭配，玛丽自己对这些没有任何概念。

说起来真是遗憾，她好想见到人鱼王国的样子。

玛丽扶着栏杆，嘟起了嘴，望着太阳的余晖消逝，繁星覆盖天空，不过水面之下，突然间冒出了很多气泡。她发现这动静，于是很好奇的探出头。

水面浮现鲜红的颜色……

随后是几块碎肉，几片骨骼，然后是流血的关节，以及散落的手指……

泡沫的白短暂的让景象成为粉红色，但是那其中，一只浑身染血的人鱼钻了出来，高举着面目全非的头颅，蓝色眼睛释放着奇特的，穿透血膜后成为深紫色的光辉。美人鱼抱着头颅爬了上来，右手勾住栏杆，身躯固定在船上，朝着玛丽露出了让她惊恐万分的笑容。

“你不害怕吗？孩子。”

黑色的影子回过了身，手里拿着滴血的刀刃，电子眼睛在闪烁红光，半张属于人类的侧脸露出丑陋的笑容。他正不停喘息着，浑身都是浸透服装的汗水，与新鲜血液混合，成为了抽象派的艺术绘画。

“你怎么了玛丽，小人鱼为你带上了好看的海螺壳。”

“不，不……不是这样。”玛丽闭上眼，抱住了头。

“看来，没有谁比你更合适了。”

“别过来，你这个恶魔。”

“玛丽，你不喜欢么？海底会有更漂亮的宝物！”白猫浮在她的面前。

“我是个疯子，我想拯救我自己，可是我做不到。”

“救救我……”

……

睁眼，合眼，再次睁开，是昏暗的房间。

惨叫声在变得微弱，玛丽拖着小狗的尸体，走在安静潮湿的地板上。恐惧压倒了一切，让她睁大眼睛，如同没有生命的机械，只能凭借失去作用的本能，用非常缓慢的步伐，经过执行杀戮的地点。

外界是属于城市的光芒，它隔着窗帘透了进来。

无比繁华的城市，有什么东西在压抑着暴躁的人类。

影子在有规律的晃动，血滴在墙面上形成了黑色斑点。

“妈妈，我看不到你了，妈妈……”

（玛丽，快跑……别回头。）

“妈妈，你在哪里……”

（我好疼啊，玛丽。）

（我可怜的孩子，你要活下去。）

4.支离破碎的小丑

“猫咪，我想去游乐园。”

“没问题，我亲爱的玛丽。”

白猫拿出魔法棒，在半空中抛射出七彩光流，但是突然间，玛丽抓住了它身体，张开嘴咬在了白猫的左眼上。她想象中的尖叫声没能出现，哪怕自己用牙齿咬碎了那部分的骨骼，用舌头挑出了变形的球体，在口腔内挤压炸裂，可白猫依旧带着笑容，用小瓜子摩擦她的脖颈，就连嘴里的浆液甚至都拥有了腻人甜味。

还远远不够，这偏离了事实。

顺着面部的裂口，玛丽用尽全力撕开了白猫的皮毛，将鲜红色的筋骨血肉呈现在眼前，可惜的是猫空荡荡的体内只有一颗跳动的心脏。接着，她狞笑起来，双手握住了腰部的脊椎，在骨骼的脆响声中，白猫身躯彻底断开了，它的下半截部分连同皮肤一起，被玛丽抛向了远处。

“你疼吗？猫咪。”

“我很开心，玛丽。我为你而存在。”

血肉翻卷的猫，用不存在的喉咙发出了好听的童声。

脚下的草地变为了彩色云纹的瓷砖，大量的场景开始构筑，茂盛的森林以及河流都接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满童趣的玩乐设施。夹杂在建筑之间的，是许多开心的孩子，他们骑上了旋转木马，簇拥着挤上了摩天轮，还一起围绕着商店，等待属于自己的大糖果。

游乐园就这样诞生了，无论是外表，还是氛围都堪称完美，可是玛丽走进了大门后，习惯般走到了花坛旁边的座椅，低着头坐了下去，闻着鼻息间的淡淡花香。

“我不喜欢他们。”

“这是你想要啊，玛丽。童话的一切，皆为你的期待，你的愿望。”

猫被玛丽抱在怀中，它的血液在素白长裙上晕染开来，扩散成圆形，覆盖了女孩胸前的身躯。，玛丽和现实里一样，站在人群之外，不踏出任何一步，这不是胆怯，而是作为观察者的象征。玛丽从来就不愿意接近任何普通的孩子，她抗拒着，厌恶着，也不理解妈妈对自己那些神态。

所以，才会得到这样的结局吧。

小丑拿着气球从房间中做出滑稽的姿势，走了出来，向孩子们打招呼，同时还举起了手里被折叠成各种形态的气球。他的脸上是苍白的涂装，鼻子顶着小圆球，眼眶周围被画上了鲜红的色彩，小丑是那样的引人欢喜，仿佛身体上的每个部分，都是为了呈现这荒诞的戏剧。

“给我一把斧头，猫咪。”

木制柄长斧在玛丽掌心生成，轻飘飘的，和空气差不多的重量。她丢弃了猫，失控的深呼吸，走向了人群，眼泪流出掉落，手臂也在颤抖，那些曾被隔离的画面在大脑中疯狂的漫出，彻底的打开了闸门。

被她接近的孩子，都凝固了起来，成为静止的图画，然后如同脆弱玻璃般破碎，只剩下那个小丑，拿着满手的气球，对玛丽露出引人发笑的神情。

男人挥舞锋利的尖刀……

玛丽拖着斧头，斩断小丑的右臂，让所有沾染鲜血的气球都升上了高空。

“你一点也不害怕，玛丽。”

“你是恶心的小丑。”

斧头的锋刃切开了胸腔，露出了跳动的硕大心脏，在小丑的笑容之中，玛丽继续挥动手中越来越沉重的武器，切断了他的双腿，拍碎了他的鼻腔。

“我真的好痛苦。”

“你为什么，不哀嚎！”

男人的电子眼睛冒出了短路的电火花，地面上支离破碎的尸体早就没有了生命的气息，他扔掉刀，无可奈何，神情哀伤的站了起来，走向了……仍然淡漠神情站在原地的猎物。

“我想拯救你。”

“我会杀了你。”

小丑的头颅掉在了地上，他亲切地招呼着玛丽，颈部的断口里冒出了一堆闪亮泡泡，每个光滑的泡泡都在映照玛丽流泪的，丧失自我的神情。那些连接着的关节还在扭动，又被斧头无情切断，她的武器越来越有力，却也越来越沉重，玛丽即将就无法拿起了，

“亲爱的玛丽，你创造了冻结的美丽世界。”

地面上的碎片全部化为泡泡，在眼前飘荡，乃至破裂。

广阔的，仅仅显露一角的游乐园之内，万物都保持静止，并且在渐渐失去色彩。

只有玛丽和猫，是红色的。

“美梦结束了，猫咪”

“演出落幕了，玛丽。”

……

城市的大部分监控系统失效了，只有少部分知情者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就像野兽般钻出了无形的牢笼，冲向了失去监管者的羊圈。于是盛大的，属于阴暗角落的晚会就此开始，疯子们不约而同的，沉浸在短暂自由中，哪怕在这之后会迎来残酷惩罚。

街道旁的警卫机械被消音子弹破坏了芯片，它仍然亮着刺目的灯光，却待在原地保持倾斜的姿势。

这件事有太多伏笔了，如果那些滥用的监控机械不那么冰冷，不那么像垃圾一样驱散阴沟里的人们，事情就发展也不会到达今天的。可惜变革的火苗从一开始就迎来了暴雨，所以数不清的，突然解放的人们，只能互相攻击杀戮，成为了更高层级监控之内，绝妙而令人赞叹的群体行为主义。

男人走在前面，他拖着自己的猎物，理智虽然回归了大脑，可是那些残余的兴奋和恐惧，依旧没能消散。在接近河道的时候，有个摇摇晃晃，身体上全都是血，抱着头颅的女人嬉笑着奔跑过去了，她还不忘向男人招手，炫耀自己的成果，然后趴在了护栏边，翻越过去，落入湍急水流。

社会在沉默，人类开始疯狂。

“妈妈，你把我丢下了。”玛丽在喃喃念叨。

“因为……妈妈死了。”

浑身是血的她望着漆黑的天空，雨滴落在伤口上，带来轻微的刺痛，玛丽正在被高大的，身穿黑衣的男人拖动着，就在暴雨笼罩的街道上。她能听见男人在喘息，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颤动，血水从空洞右眼眶中流出，仅剩的左眼，瞪大了棕色瞳孔，想要捕捉世界最后的画面。

“你疼吗？玛丽。”

然而严重的创伤，会使人失去痛觉。

5.玛丽的尸骸

“测试结果说明，你的孩子很正常。”

医生将文件放在了桌上，推向了玛丽的面前。不过负责看文件的不是她，而是正抱着自己的妈妈，上面有很多很多的文字，都是那些问题的记录和分析结果，玛丽只勉强看懂了一些，然后缩回小脑袋，用手指玩弄着卷曲的头发。

“可是，她总是说自己很冷，特别是处在人群的时候。”妈妈说完这些，停顿了片刻，再继续说道：“她还总是说些奇怪的话，不愿意接触任何同龄人，而且抗拒去学校，以及家以外的任何地方。”

“她都说过哪些奇怪的话？另外，我认为在预约之前就应该告诉我所有的细节，这方便我整理完善的报告。”瘦弱的女医生推了一下眼镜。

“抱歉。”妈妈显露出一些疲惫。

“我看到了悲伤和愤怒。”玛丽突然小声说。

“是谁的？”医生将目光看向了她。

玛丽发现到搂住自己的双手更紧了，她不觉得难受，反而发现身体内的寒冷被驱散了许多。咬了咬牙，玛丽拨弄开遮住嘴巴的发丝，才说道：“那些大人的，孩子的……”

“那座高楼的，道路的，天空的，汽车的……”

“玛丽，停下来。”妈妈发出了提醒。

“对不起妈妈。”

“没事的，我理解你的感受。”医生走过来，将手抚摸在玛丽的头上，然后对妈妈说道，“她可能是见到过一些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所以才会产生奇怪的看法，我认为这不是心理疾病，反而是在告诉我，她是个小孩子，单纯可爱的小孩子。”

“作为她的母亲，你的疏导很重要。”

“我明白了。”妈妈的语气放松了很多。

“妈妈，我们回家吧，我还想听你说昨天的童话。”

玛丽抓住妈妈的衣袖，轻轻拉扯，可惜的是妈妈好像没能注意到她的表情，这导致她变得紧张。总而言之，玛丽好想离开这单调空间，因为就在刚才医生问她那些问题的时候，她又看到了那些浮于表面的含义，可惜自己只会两个描述情绪的词语，难以表述那些多样化事物。

不存在，却真实的……

“我的玛丽，我们现在就回去。”

“谢谢你，医生，我真的感激不尽。”

在愉快的氛围里交谈完毕，妈妈将玛丽放在地上，然后握住她的手掌，两个人走到了门口，外界的喧嚣和寒冷在交接线上一并出现了。玛丽迈开腿，踏过了那条充满了危险气息的边界，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或者说是忠于突然而来的本能及冲动，于是她转过头，对着正凝视她的医生发出了声音。

“我看到了，你的愤怒。”

画面在这一刻静止，玛丽从洁白的墙面走了出来，用手指弹碎了无关的东西，只剩下记忆中三个主要的角色，她先观察着妈妈的困惑，随即嘲笑起自己当时的单纯神态，最后走到医生面前，将对方敲成碎块，在地上踩踏。
如果那个时候她能明白……不对，她永远都不能明白。

……

试验又失败了，“尸骸”恢复了全部记忆，并且破坏掉了艰难维持的虚拟世界。但是没有关系，测试数据才是宝贵的，只要“尸骸”身体机能正常，就能继续将药物更进一步完善，反正和前几次相比，这次所经历的时间长了足足四十八个小时，这足够说明进步的巨大。

教授决定好了，在重新开始试验之前，先给“尸骸”注射麻醉剂，安稳度过这几天。决定好接下来的工作，他脱下了白色外套，将新的资料上传到存储库，按照往常一样整理试验桌，检查培养罐的运作，给机械右臂打了些润滑油，顺带还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瓶酒。

原本他就是个失败者，执着而孤单的研究控制记忆的药物。最开头是用各种动物来做试验品，可是不同物种的脑结构差异巨大，就算在简单的条件下实现了很高的精度，其结果对人类而言却没有参考价值，做出来的东西不可能得到承认。而另一方面，那些处在高端的研究人员更是对他嗤之以鼻，不赞助任何经费，不提供参与试验的人员，这导致教授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抑郁的状态，还想着在某个夜晚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真是个悲惨却幸运的夜晚，城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听见了凌乱的叫声，见到地面上斑驳的血迹和残肢，在角落里瞄见数不清的疯狂人影。最终，在所有的喧闹归于寂静之后，他翻过堆积在巷道内的电路设施，推倒了工作状态的清洁机械，避开几个重要摄像头，冒着倾盆大雨跑到了河道旁边，紧张注视着流淌到脚下的深红血水。

就在那里，也就是几个街道外的偏僻角落，他发现了“尸骸”，一个绝佳的试验品。

想到这些过去的事情，教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幻想着自己的药物研制成功，为部分精神障碍着带来新的希望，让那些曾经对他傲慢无礼的人们仰望，让颓废潦倒的自己，得到梦寐以求的荣誉。他已经想好了，在那之后，就将浸泡在营养液中的“尸骸”彻底销毁，不留下任何违法证据，虽然说再难找到合适的实验品，但是这东西确实没其它可利用价值。

不知道是谁制造出这个“尸骸”，他甚至都想感谢那个不知名的杀人犯了。

狭小的实验室内，教授躺在了沙发上，在机械义肢的帮助下点燃一根烟放在桌缘，用牙齿咬开了酒瓶盖，放肆的将酒液灌入喉咙，借用酒精麻醉着，安抚着自己暴躁的，冲动的，古怪的内心。这是教授一贯入睡的方式，因为他也是个严重的抑郁患者，繁华而古老的城市只给了他用于生存的肮脏夹缝，却从来不给像他这样的人，哪怕一次翻身的机会，他早就对世界失望了。

“愿上帝保佑。”

教授逐渐睡着了，实验室只剩下他低沉嘈杂的呼噜声。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处在营养液中的那具全身皮肤被剥离，裸露的筋肉血管与液体直接接触，右眼只剩下血色空洞，还有下半截躯体完全消失的“尸骸”真正苏醒了。

脸颊上的几块肌肉抽动着，牙齿在以极快的频率颤动咬合，裸露在水中的左眼球转动了一圈，棕色瞳孔收缩了起来。

玛丽的视线，聚焦在……这灰白的，充斥恨意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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