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

本文获得第三十七届零重力杯短篇征文二等奖

作者：抓住喜东东
责任编辑：零重力瓦力

一场噩梦，一次邂逅，一只失而复得的耳机，王小亦卷入了一个难以想象的秘密。当生物学界最耀眼的新星黎宁博士诡异失踪，王小亦意外得知了一种不可思议的"隐形昆虫"的存在。随着调查的深入，她发现自己和神秘学姐李璇茗似乎与这只昆虫有着某种难以言说的联系......

（一）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这样一种经历——明明记得某个东西放在了一个地方可是再去找的时候又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或者说上一秒把某个东西放在了桌子上，下一秒东西就找不到了。但这时如果去寻求别人的帮助，比如扯起嗓子喊一声：“妈！我xxx放哪了？”在母亲鄙夷的唠叨里，你会惊讶的发现东西就在原地一动未动，但是刚才你就是找不到它。

就像我现在遇到了这种情况一样。

我是在放学时候才发现耳机不知道在哪弄丢了，幸好它有找回功能，我才可以顺着地图上时有时无的位置信息判断它应该是我去实验楼上课的时候不小心被我遗落在那里了。

大概是因为很多实验器材需要遮光保存，哪怕是正午时候，实验楼里也是一片阴鸷。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候，实验楼内的昏暗被光束刺穿。夕阳从走廊的窗户斜射进来，将墙壁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橘红色。如果一定要给我现在的感觉打比方的话，那就像是被埋在废墟许久的人爬向即将让他重见天日的缺口一样。

我拿着借来的钥匙对照着课表来到了今天去过的实验室，里面被很厚的窗帘遮住，整间教室就像一个大罩子，就像不想让里面的东西跑出来一样的密不透风。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声随着我的脚步停止而安静下来，打开门前我想起了楼管阿姨的蹙眉，她在看了好几次时间以后才给了我钥匙并且再三叮嘱我要快去快回。

应该只是怕关门晚了影响她下班吧。

我打开实验室门，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夹杂着夏日午后的热意袭来。照明电源的总开关的高度对于我这样的小个子来说有点费力，没办法我只能打开手机的照明来到我今天做实验的位置，找了半天都没有发现我的耳机，我开始在整个实验室翻找起来，不知道的可能还以为我在进行一场彻底的大扫除。

我不知道是第几次拿出手机确认耳机的位置了，要不是手机在提醒耳机就在5米范围内，我真的要怀疑耳机是不是已经被别的同学带走了。

这时门口传来哒哒的脚步声，同时我看到一个高挑的人影出现在门口，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束手电筒的光就照在我的脸上，让我更看不清来者是谁。

这是我跟李璇茗的第一次相遇，一个惊疑不定、一个狼狈不堪。

“你的耳机？几天前就一直扔在那了。”李璇茗像是在变戏法一样，我朝着她指的地方望去，赫然便是我遗失的耳机。

这让我感到一丝疑惑，那个地方我应该是看过的，但这耳机像是凭空出现一般，我之前在桌子上并没有发现它的踪迹。

我拿起耳机感觉它冰冰凉凉的，和实验室燥热的环境并不相符。再三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才把它收回口袋。

“我来这边实验室值班，结果远远看见门开着，还有一个人在里面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找什么。”

“额……是学姐啊，谢谢啊”我挠挠头，尴尬的挠挠头。

“不用客气，我是二年级的李璇茗，叫我名字就行。”她笑眯眯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了，既然你已经找到东西了就赶紧回去吧，夜里的实验楼可能有点不太安生。”

“我也是二年级的。”我为我在称呼上的鲁莽而后悔。

我望窗帘缝隙间仅剩一条线的黄昏，心里莫名感觉到一丝丝发憷。我又看向李璇茗迟疑的问：“不…安生？学姐你别吓我，莫非是实验楼有什么怪谈之类的东西？”

“确实有桩传闻。”她修长的脖子有着很好看的曲线，我盯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只觉得有些不妙，便打算在听到什么骇人听闻的恐怖故事前赶紧离开这里。

“这里经常会有一些小东西莫名其妙的不见了，失主找啊找啊，就是找不到，结果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突然出现在失主眼前。以前只是东西，保不准人也会在下一刻突然不见了，你说是吧。”

因为她讲的过于一本正经，我愣了好一会才听出来其中的挪揄。

“哈哈哈，你真会开玩笑，哪有人会这么粗心大意？”我朝着她干笑两声，便赶紧拿着钥匙离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她好像对我很熟悉。

（二）

因为第二天一大早要去参加一个学校级别的活动，我在回宿舍后早早睡了。

晚上我做了一个很诡谲的梦，我梦见我又回到了那个实验楼，湿漉漉的空气好像一团浓浆一样粘稠。我在这种窒息感的包裹下漫无目的地游荡，时间和空间好像变得像是烧融的有色玻璃相互混合，其间脉络清晰可见。但是这些线我不能去触碰，穿过这些线条的瞬间我会被切割成了好多部分。上一秒我在不同的地方和其中一个自己遥遥相望，又在下秒和另一个我彼此融合，我挣扎着想要躲开这些线条，但是我越是挣扎，线条越是细密。

直到最后我觉得我已经被切割的非常小了，可能就像一个虫子一样小吧，小到我可以沿着线之间的缝隙穿梭起来，我开始沿着密密麻麻不同的线开始往前走，而世界在我眼里变成了一个五彩斑斓的万花筒。忽然之间有一个不一样的光点闪烁在这个斑驳的世界里，我抛下成群结队的自己开始朝着那个光点跑去，穿过了一个实验室的门后我看到了一个背影，那个光点就在她面前的实验台上。

慢慢的很多的我也来到了这里，虽然她在实验台前自始始终没抬起头，但是我仍旧非常清楚的看到了她的样子。

“啊……哈…呜…哈，原来是做梦……”我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体却有一种脱力的感觉，眼睛也无神地盯着天花板。这个梦太糟糕了，乱七八糟的色彩好像消耗了我全部的精神力，尽管睡了很久但是却感觉比一晚上没睡觉还累。直到现在脑子里全是梦境最后的那张面孔——李璇茗。

我缓缓地坐起身来，擦了擦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心跳急促地震动着我的胸膛。

“为什么我会梦到她？”

这个疑问在我的脑海中回荡，让我难以平静。

正在我愣神之际，手机的动静唤回了我一点点思绪。我就好像一个被叫魂后的行尸一般机械地拿起手机。

是闹铃。

我醒在了闹钟响前的一分钟，对于一个噩梦来说真不知道是坏事还是好事。

这时候我才想起来今天还有一个学生会指派的校级活动需要出席。我连忙翻身下床，随意洗漱一番后取出前一天租好的西装和高跟鞋，画起了可能几年后才会去画的妆。

照镜子的时候我觉得我好像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勉强遮住的黑眼圈里是遮不住的稚气，可能这就是长着个娃娃脸最不好的地方吧。

这时我又想起了李璇茗，如果是她穿上了这身衣服，说她是老师也不会有人不相信的吧？

（三）

活动是一个非常无聊的东西，无非是搭台子唱戏而已——让唱戏的有戏唱、让戏班子有戏演。待到日后戏子可以吹嘘自己是演了多少场戏的名角，戏班子亦可以吹嘘自己这出过多少名角。

至于看台下的观众是不是来听戏的又有何干？

我在学院代表的位置上如坐针毡，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是个演戏的，只不过是那种在戏台上举旗的配角罢了，明明整出戏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但是偏偏又要他们端端正正的站在那一动不动，真是可怜，哪怕到了所有台前幕后的人齐齐上台答谢的时候也是隐没在最后一排的陪衬罢了。

我百无聊赖地撕着指甲，耳朵上悄咪咪地戴着昨天差点丢失的耳机。幸好昨天找回来了，否则让我在这样的场合里连续呆四五个小时，我真的可能会疯掉。

接下来的演讲人貌似是一个在生物领域很有建树的年轻学者，当他上台的时候我很自觉的挺起腰板让自己尽可能显得郑重一点，因为一般这个时候伴随着来自参会记者各个角度的闪光灯，万一自己漫不经心的样子被不小心装进了他的背景板里那就不妙了。

“尊敬的各位专家、各位同仁，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上午好！首先，我要感谢会议组织者给予我这个机会，让我能够在这里与大家分享我的研究成果。我是来自庆华大学的黎宁，今天我报告的题目是《关于一种新发现的昆虫身上其贝氏拟态和缪氏拟态的表现特征》……”

听到这里不免让我稍微提起一点精神，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对于法布尔《昆虫记》的痴迷，我对和昆虫有关的话题总是多了一丝兴趣。

“最后，我想强调的是，尽管我们对于该昆虫的研究取得了一些进展，但它身上仍有许多秘密值得进一步探索。在研究的过程中有时候我不免在想，会不会存在一种虫子是可以完全实现隐形的？否则无法解释在研究过程中我们遇到的一些问题。所以我们期待与在座的各位专家和同仁进行深入的交流和讨论。我的报告到此结束，非常感谢大家的聆听。现在，我愿意回答任何问题。”

就在我为大自然造物的神奇而感慨之际，有个人提问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注意力。

“黎博士你好，我是生物学院研二学生李璇茗，我想请教您一个我比较好奇的地方，即您在演讲结束时提到的‘隐形的虫子’，不知道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慨？是因为这种虫子身上同事具备了贝氏拟态和缪氏拟态的特征吗？”

是李璇茗，原来她说的二年级是研究生二年级啊。难怪她也会参加这个会议，我还一度觉得她跟我是同一级的。

“非常感谢李同学的提问，这实际上也问到了我们在研究过程中产生的一些困扰，即这种新昆虫的某些拟态是不稳定的。众所周知昆虫的拟态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天敌发现，但是无论如何它们都是通过改变自己的颜色、肢体的动作去实现的，只不过我们在观测的过程中发现这种昆虫在相同的环境下呈现了不同的拟态形象，就好像身体的一部分被藏起来了一样，我们通过各种角度，在电子显微镜下观察都没有发现消失的部分。所以我才会有那样的感慨，如果是它身边存在了另一只可以完全隐形的昆虫刚好遮住了那一部分，那就能解释一些观察现象了。”

会议厅掌声四起，好像大家都在为黎博士描述的昆虫世界在喝彩。

我回头看了一眼李璇茗，正在鼓掌的她好像感觉到我的目光，她偏过头也看到了我，并且对着我笑了笑。

我看她好像对着我做了个口型。

“二 年 级。”我读懂了她的口型。

我又一次因为自己在称呼上的鲁莽而感到羞愧。

（四）

因为参会人员大多来自其他学校或者科研单位，所以活动结束后安排了对应的工作人员负责给他们提供向导指引，这也是我今天最后的工作。我按照名单对照起来，发现我需要负责的人正式那位黎宁博士。

此时会场内外一片乱糟糟的景象，有些人正顺着人流往外走，而有些人则趁着这个机会同不同的学界大佬相互交流。我本就不高的个子在这片纷乱的场地犹如海浪中努力保持航向的渔船。

终于到我挤到黎宁博士的面前时，才发现已被人捷足先登。直接李璇茗正和黎宁博士交谈甚欢。当我走到他们面前时，我听到他们对话里仍然对那个所谓的隐形的虫子保持着极大的兴趣。

这是我脑子里突然涌现出一个荒谬的念头：说不定我昨天找不到的耳机，实际上就是被这只隐形的虫子吞掉了，只是后来李璇茗的到来惊扰到了这一只虫子，所以我的耳机才能物归原主。

这个念头的产生让我觉得十分的可笑。

“不好意思打断您二位的聊天了。黎宁博士您好，我叫王小亦，是主办方安排给您的向导，昨天的时候我加过你的微信的。”

“哦哦，好的好的，辛苦王同学了。” 他对我说完接着朝向李璇茗说道：“李同学，你的想法很有特点，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我们可以发邮件相互多交流。当然如果你以后有读博打算的话也可以联系我。”

李璇茗好像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一样，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兴奋的样子，我觉得她下一秒就会回到她的实验室去验证一些想法。

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我和他聊了很多关于昆虫相关的东西，从我熟悉的一些昆虫开始聊到了他这次新发现的昆虫。

“您发现这种昆虫应该非常辛苦吧。”我想起来以前看过很多纪录片，昆虫学家在各种原始森林里面研究探索。

聊起这个黎宁博士笑的非常坦率：“说起这个就是一件十分凑巧的事情，其实最早发现这个虫子的人不是我。因为我在业余时间会做一些昆虫科普类视频，有一天我有个粉丝微博里有人说见到了一个不认识的昆虫，然后他就私信发给我寻求帮助，我在仔细研究了这一个虫子的特征之后，发现这是一个从来没有被记录过的品种。于是我连夜赶到了那位网友提供的地方就地去研究。”

“原来如此，真没想到当博主还有这样一个好处。”

“其实刚刚你们学校那个叫李璇茗的学生也挺有意思的，她好像对于生物拟态非常感兴趣，有机会的话你也可以跟她聊聊，我相信你们会很有共同话题的。”

说话间就到了学校设宴的地方，今天的午宴安排的非常丰盛，在指引着黎宁博士到了他的位置之后，我也悄悄拿了一份餐具就打了一份饭菜大快朵颐，有一说一，这个比平时学生食堂做的饭好吃多了。

扒饭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眼黎博士，他身上好像有一根非常细的光线，但是眨个眼的功夫又不见了。

一瞬间一阵没来由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但是又转瞬即逝。

（五）

下午时候黎宁博士失踪了，不管是给他发微信或者是打电话，都无法联络到他。这让我一下子乱了手脚，我试着联系活动主办方和他同行的人，但是始终找不到他的踪迹。

主办方的效率其实很高，不到几个小时已经把整个酒店翻了个底朝天。我跟着其他工作人员进入了黎宁博士的房间里，但是除了他随身带着的行李箱、一些钥匙、充电线之类的个人物品和一个落了锁的小箱子，其他没有一点关于他的踪迹。

这个小箱子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有一瞬间我好像看见在它在动，与此同时一条非常细的光线连接了盒子和不知名的某处。这次我清楚地看到了那条线，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又一次困扰着我，好像我曾经在某个地方见过它们一样。

于是在众人准备去监控室调监控的时候，我故意走在了最后作势去锁门，就在关门的前一瞬间我顺走了屋子的门卡。等到确认大家乘坐电梯离开后，我悄悄回到了黎宁博士的屋子，在他的钥匙包里找到了打开箱子的钥匙。

箱子里面是可以容纳六个试剂瓶的空间，但是只有四个遮光瓶，还有一个薄本子，而留下的两个空位置就好像已经被拿走了两个。我小心翼翼端起一个瓶子观察起来，隔着瓶子我发现里面都是透明的液体，而里面好像有着什么东西一样，放在桌面的时候明明没有什么震动但是能够看到水面轻微的涟漪。

我突然想到之前黎宁博士在陈述报告的结尾提到的那种“隐形的虫子”，难道他早就捕捉到了这种虫子？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黎宁大概率是说谎了，不只是在是否捕捉这个问题上面，甚至所谓的新昆虫本身也是一个谎言，他故意炮制出来的新物种也许就是为了掩盖“隐形虫子”的秘密。

但是这和他现在的失踪有什么关系？是因为缺失的两个瓶子吗？我隐约觉得不太对，好像有什么重要信息被遗漏了。

如果说“隐形虫子”可以帮助他在学术方面取得更多的成就，那他为什么要在报告结束以后提出来这一个点，这不是一种欲盖弥彰的行为吗？假如我去做这样的事情，那不惜暴露秘密是为了什么，有可能是为了解开更大的秘密。

我拿出了箱子里的那个笔记本，封面写道：《关于水生虫的拟态特点及其饲养环境记录》

2024年4月13日

......今天就作为研究的第一天吧，收到这个虫子的第一件事是要验证这个虫子的存在，这真是一件离谱的事情，那个匿名的人说这种生物只有养在苯基二氯化磷里面才能利用其毒性麻痹其好动的特点，既然他就像一只养在水里的虫子，那姑且叫它水生虫吧......

2024年4月27日

......它几乎不能被看见形体，只有通过特殊的试剂才能让它短暂现行，糟糕的是我不知道这种试剂的配置方法。这种虫子很难被杀死，或者是几乎无法用物理化学手段杀死，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2024年5月2日

......这世界上真的有这种生物存在吗？我今天亲眼看见瓶子里平白无故多了一些杂质，这太疯狂了，经过检测是四天前我用来浸泡它的其他有毒溶液，但是在“换水”前我已经对其进行了“冲洗”，不可能会残留这么多杂质，这些东西到底是哪来的？......

2024年5月9日

......最近水生虫的体积明显比之前大了许多，根据环境变量大概率是天气越来越热了，如果高温能促进水生虫的生长，那它的能量来源是什么？总不能是热量本身吧......

2024年5月14日

......试剂快用完了，但是虫子的提供者失联了，我通过学网络安全的同学将其IP锁定到庆华大学，刚好这个月在那边有个学术会议，或许我可以借用这次机会找到虫子的来源......

2024年5月28日

我找到虫子的来源了。

有什么秘密比秘密本身还吸引人？那可能只有一个答案了，那就是秘密的起源。我回忆了一下他今天见过的人，最后记忆集中到李璇茗身上。

我一瞬间回忆起来那个闷热的、昏暗的实验室、化学材料，这简直是一个绝佳的水生虫养殖点。

“也就是说，我之所以看不见耳机有可能是让水生虫吞了...？”

这个结论让我汗毛耸立。

（六）

傍晚的夕阳染红半边天色，风卷得树叶沙沙作响，也让地上斑驳的投影变化万千。实验楼的玻璃正巧对着夕阳，原本普通的窗户变得像是碎裂开的镜子反射的光线让实验楼沾上了一丝圣神被亵渎的意味。

我带着黎宁博士的箱子逆着下课的人潮来到了实验楼楼下，当主办方还在想办法让调阅监控的手续尽可能快点完成的时候，我已经猜到黎宁博士应当是来到了实验楼寻找李璇茗学姐。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那最早发现水生虫的人就应该是李璇茗学姐了。

我又一次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实验楼，夕阳从走廊的窗户斜射进来，将墙壁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橘红色。如果一定要给我现在的感觉打比方的话，那就像是废墟里等待救援的人即将来到让他重见天日的缺口一样。

这熟悉的感觉刺痛着我的大脑，让我原本该隐入烟尘的梦境记忆突然苏醒，只不过等待着我的并不是时间与空间的分割线罢了。

走廊里依旧寂静，这种空间让我的精神高度紧绷，就像玩恐怖游戏时候一样，只怕这是什么暴风雨前的宁静。突然一声巨响在走廊中回荡，我感觉到了脚下的地板都在微微颤抖，不远处507实验室的门也在这一刻被打开，身穿白大褂的李璇茗就在门口，身后的实验室内一片狼藉。

不知道这短短几个小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整个人看起来跟早上完全是两个样子，头发看起来有些干枯泛黄，整个人的气色看起来十分亏空，有一种长期缺失日晒的苍白感，就好像把自己关起来几天几夜做完实验后的样子。

她好像等我好一会了，冲着我笑的很开心。

“王小亦，你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她在说什么？

李璇茗转身进入实验室的时候，我感觉我像是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力量的牵引，很自然地跟着她走了进去，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站在实验室的中央了。

我环顾四周，大部分和上次来的时候没什么变化，只有放在实验桌中央的两个打开了口的遮光瓶尤为显眼，我很快就认出这两个瓶子的样子和黎宁博士箱子里的其他四个瓶子如出一辙。

“学姐，这里面是……”

“这个时间节点你应该已经读过黎宁的实验日志了吧？那你想必已经知道了水生虫的存在了，你是不是以为它是一只有着很厉害拟态能力的虫子？”李璇茗朝我走近了一点，她伸出手轻轻摸着我的脸，我看到她手上有很严重的受伤痕迹。她就好像看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一样，充满了我看不懂的情绪，但是我的脸上并没有传来抚摸的触觉。

“它不只不是虫子这么低级的生物，相反它可能比我们能想象的任何生物都要高级。我甚至怀疑它到底能不能可以被称为‘生物’，时间和空间在它身上呈现了叠加态，或许它其实是有自己的形体的，只是我们这样的低维生物观测不到而已。”

李璇茗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而且她的声音真的很奇怪，没有了早上提问时那种清脆感，反倒像是抽了好多几天烟之后的嗓子发出来一样。

“所有的水生虫都是成对出现的，它们一个代表了现在，一个代表了未来。我一开始并不清楚为什么水生虫都是成对出现，直到有一天我在其中一只虫子身边发现了一点莫名其妙的试剂，那时我并没有多想，只是很快更换了圈养水生虫的苯基二氯化磷。直到十天后我的一次操作失误，让一滴其他的试剂掉到了遮光瓶里，在检查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十天前莫名其妙的试剂，试剂扩散的情况如出一辙，正在我愣神的时候试剂又不见了。”

这时她停下自踱的步子又一次看向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成对出现的水生虫其实是两个不同时间的同一只虫子，它们一个代表现在，一个代表未来。”

仿佛是感受到了李璇茗的情绪，那两只遮光瓶开始轻微晃动起来。

这时，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

（七）

我是李璇茗，我的导师死了。

就在我研二这一年着手准备毕业论文的时候，导师莫名其妙的死了。虽然平日里我和她的导师没像其他学校闹得沸沸扬扬的“学生联名告老师”一般恶劣，只能说是不算亲近，但是导师的死给了我学业和生活上非常大的影响。

警察围绕着人的死调查了一个多月，尸检报告显示死者除了衣服上沾染了些苯基二氯化磷的残留物，其他有用的信息一点都没找到。导师门下三个学生，大师兄在其他城市实习不在百京、小师妹刚刚考上研究生，本科还没毕业，在此期间作为死者唯一在校的学生，我不止受到了警方的多次问讯，还有师母多次来学校的打扰——这个中年丧夫的女人在得知丈夫的死讯后开始变得神经质，一口咬定丈夫的死和我有关系。

为了找到导师的死因、也为了摆脱现在所处的困境，我开始在导师的实验室里调查起来，最终在书架的暗格里面找到了两瓶装着苯基二氯化磷的遮光瓶，以及一本实验日志。

导师是知名的生物学家，他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师弟名叫黎宁，在百京大学任教。他在业余时间做着一个科普向的账号，于是我用了一个小号在他的微博私信里咨询了关于水生虫的问题，出乎意料的是黎宁似乎对于这个问题非常感兴趣，并且请求给他寄两只以做研究用。

按照导师笔记的内容我此时已经培育了四只水生虫，由于涉及危险化学物质我没办法通过同城快递寄过去，幸好两个学校离得不远，就只能自己把东西拿了过去。

由于众多原因，我并不想让黎宁知道东西是自己给的，于是在一个没有监控的地方放下了瓶子后转身离开。

黎宁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昆虫学家，他很快通过一系列的实验揭晓了水生虫几乎所有的生物特性，并成功繁殖了三对。唯一没有解开的疑惑是为什么水生虫往往是成双成对的出现，这可能是由于黎宁太专业了，他的实验没有任何纰漏，这也导致了他没发现那骇人听闻的真相。

在等待黎宁的结论期间我碰到了一个小插曲，在我照常回实验室工作的时候，有人在黑漆漆的实验室里正在翻找什么。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黎宁发现自己的身份并且找过来了，但是开了灯才发现是一个还是大一新生的女孩。

这是我和她的第一次见面。

她真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女生，蓬松的卷发越过了肩膀、因为一直低头而滑落到鼻尖的眼睛更是给她平添了几分俏皮。看起来因为焦急而紧皱的眉头更让我感觉到一丝怜惜。

在得知来意之后，我立刻察觉到这可能是因为水生虫的原因。她从实验室里冷柜里拿出了一块巧克力掰了一小块丢在桌子上，看到王小亦紧紧注视着巧克力的目光，想了想之后把剩下的巧克力送给了她。

水生虫喜欢“热量”，不仅仅是温度，还有能量。

在王小亦看不到的地方，她的耳机好像在被3D打印一样正在慢慢显示出来，这时我指着耳机问到：“你的耳机？不就在这里吗。”

看着王小亦略带怀疑的目光，我有点失笑，这孩子不会把她当成偷她耳机的人了吧？

看着逃也似的小人儿，我这段时间以来的焦虑居然被稍稍缓解了。

明天庆华大学会有一个生物方向的学会举办，黎宁也会来。我打算借着提问环节的机会来问问对方研究的进展。

万万没想到对方也是这样想的。

在早上活动结束的时候黎宁叫住了她：“水生虫是你寄给我的吗？”

我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在我还想装傻的时候对方接着说：“你身上有苯基二氯化磷残留的味道，别装了。”

按捺住心神，我说：“下午来生物学院实验楼509吧，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同时我也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一下。”

正在我说话的时候，我看到王小亦在人群里费力地朝着这边挤着，等到她来到两人面前后，她气喘吁吁地整理了下自己的西服说道：“不好意思打断您二位的聊天了。黎宁博士您好，我叫王小亦，是主办方安排给您的向导，昨天的时候我加过你的微信的。”

“哦哦，好的好的，辛苦王同学了。” 他对王小亦说完接着朝向我说道：“李同学，你的想法很有特点，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我们可以发邮件相互多交流。当然如果你以后有读博打算的话也可以联系我。”

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而我也不想跟黎宁多说，便先一步离开会场。

如果可以后悔，那我一定要阻止王小亦搅和到这件事情里面。

黎宁找到我的时间比我想象的早，他环顾着509然后说道：“这是方教授的办公室吧？你就是他那个学生是吗？”

“请坐吧，茶已经倒好了。”

他并没坐下而是来到导师之前的桌子前拿起桌上摆放的照片，这张照片是几年前导师他们年轻的时候整个师门在爬黄山的时候拍的，导师正站在中间伸出手来比着耶，旁边就是黎宁，夹在一群人中间显得有点局促。

他盯着照片看了一阵然后把它放在茶几的角落里然后问道：“水生虫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方教授一直在研究这个东西。”

“他的研究数据呢？”他突然欺身而上把我抵到座位前，我看着这个眼里带着一丝癫狂的男人心里不住地发寒。

“黎宁先生，你现在的状态有点危险。”

黎宁取下胸前别的钢笔，摘下笔帽锐利的笔尖闪烁着寒光。

“我希望你能好好配合，这东西的价值太大了，军用、商业，我都不敢想象如果能普及开对这个世界有多大的改变，这东西不是你一个人能吃下去的，更何况你还是一个没毕业的学生。”

我紧紧盯着他手里的动作，努力平稳了一下呼吸。

“黎师叔，我真不知道什么研究数据，可能在方教授的电脑里有一些东西，但我也不知道他密码，更何况加入方教授真的有什么突破，说不定他早就当选院士了。”

“也对。”他收起钢笔，像是在思索什么，朝着方教授的书架走去，而我趁机慢慢朝着大门挪动，突然我背后一痛，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前倒去，一个柜子被我带倒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你骗我，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的水生虫是哪来的？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此刻我整个人头晕目眩，紧接着就感觉到脸上被一个冰冷的东西抵着。

巨大的恐惧包裹了我，这个男人太疯狂了，以前听导师谈起他们师门的时候，每次聊到黎宁都会皱皱眉头，现在看来方教授一定和黎宁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矛盾。

“507......实验日志和最初的水生虫都在507......”

他从我身上摸走了钥匙，然后推门而出。

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当我缓过来之后悄悄的来到隔壁507，想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我只看到了一身女生的衣服以及黎宁的尸体，身下是一滩血迹。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进去检查，发现黎宁的喉咙正插着他那只钢笔，而另外一摊衣服我翻弄了一下，从外衣到内衣都有，就好像是一个正常人突然溶解了，只把自己的衣服留在了原地。而且这身衣服分外眼熟，我猛地想起早上那个笑起来十分可爱的女孩。

这是王小亦的衣服。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时我好像听到了一声呜咽，惊得我立刻朝四周看去，但是空无一人。

随后乌泱泱的一群人来到了这里，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第一时间找到这里的，就好像是他们已经在寻找黎宁很久了。

我被带去审讯，监控显示王小亦先进入了507，随后黎宁也进去了，但是知道我来到507的门口，再也没有人从里面出来。不管是监控还是我身上的伤痕都让办案人员感到匪夷所思，我在讲述的过程中刻意隐瞒了水生虫的存在，这样的东西不应该昭然于世。

王小亦失踪了，警察调出监控发现他在黎宁的房间多停留了一会，之后就赶往507实验室然后彻底消失了。我把自己困在暗无天日的实验室整天抽烟，通过酒精麻醉自己。要是一开始就能阻止她掺和进这件事情里面......要是能回到过去重新来一次......回到，过去？

我猛地睁开眼，酒意散了一半。

水生虫是成双出现的，如果我也有水生虫一样的能力，那我是不是可以救下王小亦？可是该怎么去做呢？我突然想起我第一次见王小亦，她说她是丢了耳机才找过来的，但是自己印象里那个耳机在那放了好几天了，说不定是水生虫吞掉了耳机，让耳机也回到了过去。

现在已经是王小亦消失的第九天了，得加快速度。

我把王小亦带来的水生虫和我自己手里的虫子全部通过滤纸沥出来，然后把它们揉碎了涂在身体表面。刚涂完一只脚我就觉得这只脚失去了直觉，突如其来的失衡让我差点摔倒幸好我戴了手套，不然都完成不了涂这个动作。

脚、，然后是小腿、大腿，接着是肢体、手臂，最后是头我感到水生虫在我身体表面蠕动，当我全身都被包裹的一刹那，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冷色调而我的意识好像被剥成两份，一份在现在，一份在过去。

小亦，你等着我，我来找你了。

（八）

门被打开了，看到来人我愣住了。

“黎宁博士，您果然在这啊？大家都在找您呢。院长那边都急坏了，他们现在正在想办法从保卫科那边调监控呢。”

他看起来情况很不对，我转头看向李璇茗，只见她一脸轻蔑地看着面前这个人。

“这个实验室里就你一个人在吗？”黎宁一边打量着实验室的环境，一边关上实验室的门。

他这个关门举动让我感到一丝危机感，而且他为什么说我一个人，明明李璇茗也在。我再次转头看向她的位置，但是让我难以置信的是李璇茗不见了。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我感到一丝眩晕，那刚刚我在和谁说话？

“你在看什么？那边有什么吗？”黎宁发现了我的异样，沿着我的视线望去赫然看到我带来的他的箱子。

黎宁面色沉了下来：“你看过里面的东西了？”

“我只是看看有没有能找到您去哪的东西。”我略微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一步步靠近的黎宁：“黎博士，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院长他们......”

“不，你还是别回去了。”

突然，黎宁冲了上来一把掐住我的脖子，这个人的力气真的很大，我用力掰着他的手但是挣脱不开，他拿起装着水生虫的瓶子往我嘴里灌，瓶子里的味道很冲，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液体被倒进了我的嘴里。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值得他去杀人。

“对不起啊，王同学，希望你原谅我。”

不知道是毒素还是水生虫的原因，强烈的窒息感笼罩了我，在这种窒息感的包裹下我觉得整个世界失去了色彩，只剩下如冰一般都冷色，时间和空间好像变得像是烧融的有色玻璃相互混合，其间脉络清晰可见。这样的画面让我感到熟悉，穿过这些线条的瞬间我会被切割成了好多部分。上一秒我在不同的地方和其中一个自己遥遥相望，又在下秒和另一个我彼此融合，我挣扎着想要躲开这些线条，但是我越是挣扎，线条越是细密。

恍惚间，我看到一个被称作方教授的人发现了我，他开始利用我做起不同的实验......

我看到了李璇茗，她在一个柜子的角落发现了我......

我看到了黎宁用各种方法刺激我，让我分裂......

我看到了我自己，她在实验室里找着自己的耳机......

我看到我自己在被灌下液体之后，身体逐渐消融，而李璇茗再一次出现在实验室，我看到他抽出了黎宁胸前的钢笔，在他震惊的眼神里狠狠地扎进了自己的喉咙。

原来我就是那只水生虫，水生虫也从来就是我。

（九）

寻找黎宁的人很快沿着监控的轨迹找到了507，随后唯一相关人员李璇茗被调查问讯。一时之间各种说法纷至沓来，比如说她在师从方教授的过程中勾搭上了他的师弟黎宁之类的谣言也有鼻子有眼。

但是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十天之后李璇茗也失踪了。

这也成了学校建校以来最离奇的案子，出于维护学校名誉，这件事情被掩盖的的很好，渐渐的所有人知晓一星半点事情的人也都慢慢忘记了这一切。

......

在某一天，某个实验室里，有个研究生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卧槽！！！哥们我发现新物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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