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宇宙学——评《宇宙创始新论》

语言宇宙学——评《宇宙创始新论》

《宇宙创世新论》介绍

作者:[波]斯坦尼斯拉夫·莱姆

内容简介:
《宇宙创始新论》选自波兰作家斯坦尼斯拉夫·莱姆的自科幻小说集《完美的真空》。故事中作者为大家虚构了一场颁奖典礼。借用一位虚构科学家的获奖感言对费米悖论以及宇宙的创始提出了一个颠覆式的设想。也许我们所处的宇宙,以及宇宙中存在的各种物理规则并非自然形成,而是……

阅读链接:https://www.douban.com/note/189374095/

作者:TRST

当你在读这篇标题叫作《语言宇宙学》的文章的时候,尽管你可能会被这个标题稍许迷惑,或者感到某种异样的兴奋与期待(我希望如此),但我想你多半知道自己在读一篇评论,并且多半知道它是谁的评论;毕竟待评的两个选项风格之迥异已经提供了足够多的判据。

《语言宇宙学》这个标题看上去不像是个评论,正如《宇宙创始新论》这个标题也不像是个评论。这个不像评论的评论正是那个不像评论的评论的评论。

我猜你从上面这段话中看到了某种递归;没错。不过这篇《语言宇宙学》的评论对象《宇宙创始新论》评论的对象,其中不论是《从爱因斯坦宇宙到特斯塔宇宙》,《宇宙作为游戏和阴谋》,《博弈论的新宇宙》还是直接作为其名字《宇宙创始新论》,本身其实都是子虚乌有,纯粹是作者杜撰出来的,也就是说,那个不像评论的评论是个假评论;这也意味着这个递归有一个确切的终点:它肯定是合法的。

你也许要问,我为什么要给一篇评论起《语言宇宙学》这么一个名字,而我也在想,为什么一篇不是评论的评论要起《宇宙创始新论》那么一个名字。不过我觉得毋庸置疑的是,它看起来很酷;而我觉得一个评论要体现出其评论对象的某一特点,没有比令读者能够所见即所得更合适的了。

在我写这篇评论之前,我征求了几位群友的意见,告诉他们我准备写《宇宙创始新论》的评论,并且打算用《语言宇宙学》这个名字作为评论的标题;我得到了积极的反馈。有位朋友问我:“你有没有看过《宇宙创始新论》所在的短篇集《完美的真空》的前面几篇?”我没有回答他;因为我看到这个问题就忙着去网上找免费的阅读资源了。(不过后来我发现有人在群文件中上传了这本书)

不过鉴于时间和精力有限,我最终仍然决定把评论的范畴局限在《宇宙创始新论》这单独一篇中;当然,那些不能算作是评论的部分则会按照我本人的兴致延伸到别的地方——也许你会发现本文并不完全是标题党。

《宇宙创始新论》这篇不是评论的评论,或者说“假评论”“假演讲稿”,事实上是一篇小说;我们都知道小说在写作技法上总有各种创新,极尽叙事技巧之能事,而这篇作品的作者并非这种伎俩的首创——如他本人所说,早在中世纪甚至更早,类似的作品就已经出现了。当我们问及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们要虚构出并不存在的作品,然后再评论它?答案好像呼之欲出:“讽刺”。诚然,也许为了避免在现实中造成对立和不愉快,拿虚构而非真实存在的例子作为标靶可能是一个聪明和稳妥的做法,如伽利略著《两个世界的对话》那样;但另一方面,你瞧,如果有什么东西本身都不存在,那么评论它不就自然地显现出一种无意义和荒谬感吗?

但是只消多想一想:那些小说,尤其是会阅读这篇评论的朋友们通常谈论的幻想小说,其中提及的东西,在同样的意义上难道不也是不存在的吗?而我们,乃至于首先作者本人,不也一样在充满热情地,绝非是出于讥讽地评论着它们吗?尽管你可以说幻想物都基于现实中的素材,那么为什么根据现实幻想出不存在的物或者故事不会让你感到荒谬,但是根据那些煞有介事的,令人不明觉厉的著作和论文标题联想和虚构出一本不存在的,煞有介事的,令人不明觉厉的著作或者论文就让人感到荒谬了呢?我想我们有理由怀疑我们对这类事物的认识存在某种特殊之处。

如果说《宇宙创始新论》确实具有某种讽刺性的话——这种讽刺性并非直接由作者用语言所表达出来。事实上,他十分称职地写就了一篇演讲稿,看上去就像是真的要用来在诺贝尔奖的颁奖台上致辞一样,令人不禁怀疑作者本人确实曾经为此做足了准备;而不开玩笑地说,演讲稿的内容连同它的形式——也就是作为这篇小说的情节和叙事,十足地逻辑通畅而耐人寻味:它恐怕足够给一些蹩脚的三流科幻作家孵化出够用上一个世纪的点子,可能绝大部分都还比他们自己的脑袋所能想出来的要好;这也不是什么新奇事了。

如果说《宇宙创始新论》确实具有某种讽刺性的话——这种讽刺性就体现在它所提出的观点看上去如此之合理,通顺和有说服力,几乎到了令人折服和不禁觉得它即便确有其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地步——但事实上却同真正的学术观点岂止是格格不入,而简直是针锋相对,水火不容。

在何种意义上,我们可以把物理法则看作是某种可调节的工具?在何种意义上,我们可以想象宇宙的现状是许多高级智慧互相博弈的结果?从物理学上来看,别说严肃地讨论这个问题,连单纯地表述这样的命题都做不到。

如果我们要把物理法则当做是工具,那么它看起来同原来应该有什么不同呢?我们使用这种工具的时候是在干什么呢?是像从前由我们的肉体所能做的事所构成的事业那样吗?把一块砖垒在另一块砖上,把钉子打进木头里,用金属线绕成线圈,用电流制造磁场——所有这些事情,最初和最末都是由我们的肉体完成的,那么说“把物理法则当做工具来使用”,是否又是我们使用自己肉体的一种新方式?甚或难道是是如同“第六感”一样的,人类此前尚未觉悟和开发出来的自身潜能?

同样地,那些通过博弈塑造了宇宙本身的“高级智慧”又是什么样的呢?说白了,作者把我们(或者不包括‘我们’?)自己称为“智慧”,而把它们称作“高级智慧”,其中的意义在于它们比我们在哪一方面更“高级”呢?如果相同的“智慧”两字意味着一种共同点:而这种共同点又是什么?这种共同点允许他们“塑造宇宙”吗?或者我们自己就正在进行某种“塑造宇宙”的模仿游戏,就像小孩子玩过家家一样?两者之间到底是否存在着一条路径,不论是能够让我们有可能最终达到那一端,还是仅仅允许我们能够理解它?

绝大部分说起来令人不明觉厉的概念一旦被要求作出详细解释,往往不是洋相百出就是在恍然大悟中变得平平无奇——除非它们能够引起感官上的真实震撼,而这是语言文字本身所无能为力的;尽管作者为了营造那种足以危言耸听表达效果尽量的避免了使用形象的描述方式,但他还是不得不举了个“琼脂培养基”的例子,否则读者们可能就要被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博弈论”,“法则”,“层级性”彻底消磨了所有的耐性,把书本丢在一旁,或者关掉网页了——瞧,每个部分都有它存在的功能性,你肯定不会想象正在阅读它的是黄土高原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某个农民伯伯,但也不会是一个每天都在填表格和给学生上课还要为了学术成果焦头烂额的相关方面的专家教授。为了理解新的概念和观点,人总是需要依靠经验范畴以内的东西来进行想象的演绎——而准确捕捉相应读者群体的这种想象力的范畴,则是一个老到作家的本事。

我们可以从两个不同的方面来看待这个问题:假若我们的语言本身正是物理法则在某一层次下的产物的话,那么它的功能,它所有的表达的可能性应当也是被这种法则所规束着的;它何以可能去描述另一个全然不同的法则——即便试图这么做又有何意义呢?但反过来说,事实上我们更无法否认的是,我们所谈论的一切本身都是由语言实现的——你可以认为我在说一种“广义的语言”,但也许你又会发现其实并没有这个必要——我们所说的物理法则难道不也是一种语言现象么?它难道不受语言本身的表达的可能性约束么(这种可能性局限的一个例子,参见‘哥德尔不完备性定理’)?声称一物是“语言无法表述的”显然毫无意义,而声称有某一“迥异的物理法则”几乎是一件差不多的事情,我们最终能够有意义地言说的一切必然落在我们语言的“场”中,有某种确切的方式来帮助我们判定对这些语言的理解是否正确,在多大(何种)程度上正确,而非永远处于模棱两可的状态中——而《宇宙创始新论》中提到的种种,又在何种程度上是可以被可判定地理解的呢?

虽然原则上来讲,上面事实上也表达过了,其实并没有什么能够保证我能够举出一个例子来说明一个具体的文字游戏的关节到底在哪儿,不过刚好我就在文本中找到了一个容易说明的:

“玩家们通过在彼此间创立和维持某种距离,使获得其他玩家状态的战略可操作信息廖零日寸间,总是多于目前博弈战术的操作时间,所以杜绝了任何有效语义沟通的可能性。于是,如果一个伙伴实在地与邻居”对上话”,所得到的消息就一律是过期的,从得到的时刻起就过期了。所以,宇宙中没有机会形成对抗的集团,去搞阴谋、建立地方权力中心、联盟、串联等等。为此他们互相不讲话;他们自己加以防范;这是博弈稳定、从而是宇宙起源论的原则之一。这就解释了沉默宇宙的部分奥秘。我们无法收听玩家的对话,因为他们沉默,按照他们的战略保持沉默。”

这段文字让人感到眼熟,如果你看过《三体》的话——它几乎就是那个所谓的“黑暗森林”的背景设定。但是很显然这段话中实质上包含的命题中仍然规定了一件将其想象力牢牢规束于我们认知范围内来使得整个表述看上去具有可行性的事:这些“高级智慧”,或者说“玩家”们,居然具有着和我们类似的时间观念(如果我不提“时间”这个概念本身的意义的话)。如同我们彼此之间说话,声波也要经过毫秒才能到达,没有人觉得这是一个无法接受的延迟——但是这是因为这段时间绝对地短,还是只是对于人类而言的呢?同理,如果我们甚至能够作出整个宇宙或者物理法则的颠覆想象,为何不能设想区区数年,乃至数百年,数千年,数十万百万年的时间对那些“高级智慧”来说不过是弹指间,丝毫不影响它们彼此交流的兴致呢?

再远一点——“交流”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为什么可以定义它们的“交流”所受到的限制,乃至“有效性”呢?

你看,玩弄语言上的伎俩不正是一个作家吃饭的家伙吗?

不过我并不会就此批评《宇宙创始新论》只是个毫无意义的语言游戏——显然,所有的小说几乎都是如此,而我也只是在评论一部小说而已。不过更有意思的问题在于,这种事情并非只发生在小说,或者文学的领域——它在科学,并且是自然科学领域也是存在着的:

宇宙学中据说占可观测宇宙总质量85%,总质能27%的“暗物质”,占总质能70%以上的“暗能量”,这两个概念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通俗一点解释:

“为了使我们在地球上发展出的物理学推广到宇宙中能够同我们对宇宙的观测结果相符(主要是引力效应),必须假设暗物质和暗能量的存在。”

就好像“1+x=2中的x必须假定是一个数字”一样,这个理由已经足够宇宙学家们把它们当作是“真实存在”的一样看待了;而至于除此之外它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们则几乎什么也没说。

由此可见,《宇宙创始新论》实在可以看作是对现有科学范式的一个非常高明的讽刺——至少以我的论点来看,必须假设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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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1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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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ada 2021年5月1日 上午6:49

    莱姆固然是,作者也是不逊色于莱姆的语言的老玩家,褒义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