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届零重力杯短篇《西洄记》

海报由Midjourney绘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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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导读:我渐渐走远,但仍能清楚地看到经理后颈由于长期佩戴“边缘”设备而残留的脊髓神经疤痕,那段疤痕以脊柱为中心,向他的四肢不断发散。被癌变神经元不断摧残的身体和残存的意识。是的,他的时日并不太多。送走了那对每年都会在我们慢摇酒吧点上一盘茴香豆泥沙拉的母女,他朝着我的左耳轻轻说道……

慢摇酒吧的柜台,我看见一对母女步履蹒跚地走近,这儿的人对此并不偏见——“去,给她们一盘茴香豆泥沙拉吧。”酒吧经理朝我的左耳命令道。

我应了一声,缓缓前去。

女子迷离的眼神移向经理,我送完沙拉后经理示意我退下。

我渐渐走远,但仍能清楚地看到经理后颈由于长期佩戴“边缘”设备而残留的脊髓神经疤痕,那段疤痕以脊柱为中心,向他的四肢不断发散。经理曾和我提起“边缘”技术,像他这样的实验品,命运都是一样的——被癌变神经元不断摧残的身体和残存的意识。

是的,他的时日并不太多,实验品撑死能够活个十来年。这是我认识他的第九个年头了。只见经理和那位母亲交谈道:

—你每年都会带着你女儿来慢摇酒吧吃一盘茴香豆泥沙拉,但每次都吃完就走,不多说一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应该是你第一次问我这样的问题罢,怎么样?你的后颈现在还好吗?

—来慢摇的朋友都很清楚,我是旧时代的实验品,我的后颈呀,呃,不会再好了,这只会越来越差。你别看我现在走路还利索,然而就在前几天我就被诊断为严重弱视了,我目前的活动范围就只能在慢摇周围了。不久后可能也会走不稳了吧,嗯…还是来聊聊你罢。

—明年我不会再回来了,不会再回到萨拉城,不会再回到萨拉城下的慢摇酒吧了。

—我知道了,那明年的慢摇酒吧十周年庆典你们母女俩可是无缘喽。

—你还记得吗,你当时是个年轻小伙,美中不足的是脸上有一道疤痕,你当时和我住在萨拉城下的一间毛毡房。每天早上,当阳光照向萨拉城,我便会轻轻抚摸你的疤痕,你的那一块皮肤痊愈之后很是敏感,惊醒的你会连着打十几个喷嚏呢。你那时会有气无力地对我抱怨,说什么我晚上忘开加湿器又害得你鼻腔充血了。我朝你咳嗽的纸团望去,哪有血呢,铁定是你又在吓唬人!

—你恐怕是认错人了罢,可我脸上并没有——、

—我们在这里停留了很久很久,当火车的凤鸣声划过萨拉城上空,湛蓝的天空不时有红嘴鸥划过,那抹蓝似乎吹弹可破。

—而且,萨拉城从来就没有什么火车罢,那可是早就被写入历史书里的古董呢——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我们就是坐着火车来到的萨拉城,并在城角开了一家酒吧,嗯,那酒吧铁定不是慢摇了,那酒吧有个浪漫的名字你取的——

—慢摇!只有慢摇!我从始至终开过的酒吧就只有慢摇!你找错人了罢,这样,我再叫酒吧小二送你一盘沙拉,你快和你的女儿离开这里罢,不要在慢摇胡搅难缠了!

“去,给她们一盘茴香豆泥沙拉吧。”酒吧经理朝我的左耳命令道。

我应了一声,缓缓前去。

女孩扑朔的眼神移向经理,我送完沙拉后经理示意我退下。

我渐渐走远,但仍能清楚地看到经理后颈由于长期佩戴“边缘”设备而残留的脊髓神经疤痕,那段疤痕以脊柱为中心,向他的四肢不断发散。经理曾和我提起“边缘”技术,像他这样的实验品,命运都是一样的——被癌变神经元不断摧残的身体和残存的意识。

是的,他的时日并不太多,实验品撑死能够活个十来年。这是我认识他的第十个年头了。只见经理和那位母亲交谈道:

—你还是来了,庆典最热闹的部分才刚刚结束,现在是慢摇最冷清的时候了。小二!把酒吧大门关上罢,我们今天提前打烊,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你这是…

—现在你方便和我聊聊了吧?

—我们来讲故事吧,北极星尽头的北极雪原上,四散的极光散落于你的眼眸,你的眼里有无数个我,五彩斑斓的我。我们的孩子,刚出生就罹患免疫型败血症,大夫说这很可能是我在怀孕期间被过量辐射所致。看着奄奄一息的女儿,我想要赶快离开萨拉,只有远在东方的东方城才能提供这类治疗。

你从某一天开始,性格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恐怕是受到的打击太大了吧,你变得很消沉。我说你真是个混蛋呀,难道你个大男人就不能想点办法出来吗?从北极圈蔓延的电磁风暴让大半个地球都失去了消息,飞机火车一概失效了,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绝望吗?

你嘴里念叨着,能不能让我死一死,我想要不同方式的死亡,就快点来把我杀死罢。

我怒发冲冠,冲你吼道,那就去死吧,和我和我们的女儿一起去死吧。我指着手头的一张传单,上面写的什么逃离萨拉城,回归东方城怀抱云云,措辞表达异常浮夸。我把那传单怼到你的眼前,喊道,一起走呀,坐上回归的汽车,管他死活一块走吧!

你眼里仿佛发了光一样,连声说好——

—从曲那城往北走,就是唐古拉山了,当时除了司机和我,一路上其他五个人都呕吐不止。司机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即使是在黑夜,他也要翻越唐古拉。垭口在夜间很难看清,司机一连开了三十多个小时的山路,车内的温度从零下二十度到零上四度。我穿着一件羽绒服,双脚裹着一张厚毛毯,蜷缩在七座汽车的最后一排。

—你还是想起来了。

—司机最终还是病倒了,在到达格尔木的时候,从这里开始就全是高速了。乘客里就我会开车,当时这车还是手动挡,我除了不可思议接下来就是后怕。我说我还没上过高速呢,司机拍拍我的肩,说没事,我就在副驾驶看着,没事。

—照你说的故事,接下来的你还是选择握住方向盘。

—不止我一人,车上的每一个人都头痛欲裂,高原反应比我想象中的要严重。我还是忍住胃部的恶心,接连喝了几罐红牛,车的速度开到了一百五十码,我仿佛置身于时光机内,而窗外的靛蓝色极光好似穿梭时空的量子碎片。司机发了高烧,昏昏入睡了,那时我已经开了三十个小时,但我不敢停下,也不敢叫醒他。在经过宁西城时,由交警组成的编队接管了我们的车,他们往车门贴上“神经封条”,倘若触碰封条便会遭受神经攻击,还说这是为了避免车上的辐射源在城区的扩散。交警清理出了一条路,我就这样慢腾腾地跟着警笛由西向东穿过了宁西城。

—照你说的故事,接下来的我马上就要登场了。

—在将要进入格尔木前,由于辐射监测窗口的紧俏,公路上排起了三十多公里的长队。饮用水也被逐渐消磨殆尽,而车上的那母亲,为了怀中的婴儿,那面黄焦瘦的婴儿,她强忍着剧烈的痛楚解除了车门封条。她往东走了五公里,而我往西走了五公里,一个车窗一个车窗的敲击,乞求路上的人给她的孩子一点热水。她步履蹒跚地回到了车上,双脚已经被冻伤,手也被冻得乌青。而她只是弯腰给孩子冲泡一小杯奶粉,不温不热的水还未将奶粉充分融化便被强行灌入了婴儿口中。婴儿结束了啼哭。

—你说的这段故事酒吧里的人都知道,但你还有什么是没有提及的呢?

—小二!把酒吧的侧门也关上吧,你打扫得也差不多了,快送这两位客人离开罢。

“去,给她们一盘茴香豆泥沙拉吧。”酒吧经理朝我的左耳命令道。

我应了一声,缓缓前去。

我疑惑的眼神移向经理,送完沙拉后经理示意我退下。

我渐渐走远,但仍能清楚地看到经理后颈由于长期佩戴“边缘”设备而残留的脊髓神经疤痕,那段疤痕以脊柱为中心,向他的四肢不断发散。经理曾和我提起“边缘”技术,像他这样的实验品,命运都是一样的——被癌变神经元不断摧残的身体和残存的意识。

是的,他的时日并不太多,实验品撑死能够活个十来年。这是我认识他的第十一个年头了。接着我和那位母亲赔礼道:

—我们经理呢人就这样,您别太见外呀。

—怎么会呢,你就好生在慢摇工作吧,回头我再照顾照顾你们家的生意。

—哪里哪里,您太客气了。

我赔笑着,上扬的嘴角不禁流出了一丝口水,这是不礼貌的,我连忙用手拭去,但不巧碰到了脸上的疤痕,我皱了下眉,左眼便流下了几滴泪水。我慌忙的这几秒钟,客人已经走远了。

经理坐着悬浮轮椅悄然来到了酒吧门外,我说经理你快回屋里休息吧,万一着凉了怎么办,萨拉城夏天的冷峻可不和人开玩笑的。而他缓缓睁开他那失明的双眼,似乎在目送着客人的离开,接着朝我的左耳轻轻说道了些什么:

—我当时在东方城就是一混蛋,抛下病重的母亲不说,还欠下了一屁股债。而参加“边缘”设备第二批测试的实验品就可以得到丰厚的奖金。那些白大褂在我的背脊开了千百来刀,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神经传输接口,我咬牙坚持了下来。但当我接到第一个任务时,心里还是发愣了,任务的要求是“死”,以一百种不同的方法在“边缘”终端死去,然后再从本体重启,接着再化身另一个“边缘”终端,继续死去。站在我面前的你,就是这样一台“边缘”终端,也是“边缘”设备第一批测试的实验品。

—我?呃,怎么可能呢。

—你脸上的伤疤,是我在化身为你的第一天留下的,但没能成功。准确来说是被她给制止的。

—是刚才的那位客人吗?

—我心想着,只要死一死就可以完成任务了,但究竟什么样的死亡才能满足实验室的要求呢,我没有答案。她说她想坐火车来萨拉城,我说那里天高庙远,不如安顿下来。她到了萨拉城,看到靛蓝的天空和我这样感叹道,不如永远留在这里。我说,咱说话算数。

—那后来呢?

—十年前的那场北极圈电磁风暴席卷北半球,在海拔奇高空气稀薄的萨拉城影响尤为明显。那时她还有身孕,我们面对逃离的人群很是漠然,便在当地接生了。但我们的女儿,在出产两个月后的某一天开始高烧不止,当大夫告诉我这是免疫型败血症时,我的眼前一黑,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塌下来了。

—我的印象里,那场风暴后的两年,人类社会才恢复了正常的秩序。

—那时候飞机和火车都停运了,而往正东方向的近路呢,十一月的大雪封山,路根本走不通。我们只好绕路先北上唐古拉山,再往东驶向东方城。而我回到东方城时发现母亲也走了;实验室的白大褂告诉我,“边缘”设备的第二批测试由于电磁风暴的冲击而提前结束了,我的死亡次数永远停留在了“八十”,他们也收回了我的“边缘”终端,解放了你。

—你又是如何找到我的呢?

—两年后,我拿着实验室给的丰厚奖金,乘飞机来到了萨拉城,在我曾经化身为你和她一起经营的旧址上开了家酒吧。其实酒吧的名字一直都没变,变的是我,也只有我。“边缘”终端的每次死亡都会对我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也会在你的脑袋残存我的记忆,这间接导致了神经元的癌变,而我即将面对的便是第八十一次死亡。我会欣然接受,并乞求你将我的骨灰带回东方的东方城,就像鲑鱼洄游一样,从西边而来,又向东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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