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巴拉传说

香巴拉

作者:子平
责任编辑:烫烫
本文获得第十三届衬衬杯科幻征文三等奖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香巴拉的地方。那里坐落着无人敢攀的冈底斯山峰,有深不见底的天堑,住着一群幸福的人。

他们住在离天最近的地方,传承着最古老正统的神谕,以穹顶为被,以大地为床,骑在牦牛的背上,唱着古老的梵歌。

在香巴拉一个平坦的峡谷里,就伏栖着一个部落。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当夜色渐渐褪去,他们仍都眷恋地梦呓着。

清晨的风溜进帐篷,卷走了炭火的余热,露出苍白的灰烬。

益西次仁爬了过来,他的眼睛略有浮肿,这一夜未曾安稳。他就着隔夜冷水胡乱洗了把脸,披上袍子,蹒跚走出了门。他是班波,香巴拉的大智者。他应该醒得比所有人都早。

门外站着几个小伙子,低声嬉笑着,显然守候多时了。他们是部落里的猎人,扎西央措的徒弟。

见到益西次仁,小伙子们连忙行礼。为首的男人走上前,眼睛乌黑发亮:“班波,您真的说对了!夜里有颗星星从天上掉了下来,落在了雪山那边。”

背后有个大男孩插嘴道:“胡说,分明是颗火球,我看得清清楚楚。”男孩的顶撞引起了同伴的不快,他们瞥了他一下,示意安静。

“你们做得很好,守夜的时候没有偷懒,我允许你们早餐加肉。”小伙子们露出了笑容。

益西叫住为首的大男孩,从袍子里掏出块石头:“我收到了上天的旨意,观音的灵身降临在了冈底斯。登巴,你是个好孩子,我命令你叫醒多吉。一起去祭祀的地方,巡游世间的拉姆会在那等你们,将她接到我这来。”

登巴大声喊了声“是”,兴奋地跑开了。

益西的身后传来一声咳嗽,他转头看去,一个人影走上前来。这是个年龄较大的中年人,他留着齐整的大胡子,身着氆氇大袍,头戴精致的毡帽。他叫米马巴,是大昭部落的首领。

米玛巴把益西拽到角落,益西面露疑惑:“神秘兮兮的,什么事?”

“什么事?”米玛巴脸上的皱纹因愤怒而拧起,他一把拽住益西的衣角,“礼之,你这个疯子!你总是一意孤行,一遍又一遍地挑战他们的底线。现在可好,他们总算派人过来了。我看你这回怎么收场?”

益西冷冷拨开了他冒犯的手:“米玛巴,你过界了。我不知道礼之是谁,我只知道我是益西次仁,众民的班波。”

“真正过界的人是你!”他的脸涨得通红,从牙缝中挤出声音,“我曾经发过誓,谁要是敢毁了香巴拉,我一定要亲手撕了他。他们已经给我们警告了!冬天一年比一年长,一年比一年冷,真正的原因,你难道不明白吗?这回你拖死了扎西,还偷偷把他送去天葬,就不怕所有人都玩完吗?”

“那你应该撕了他们,而不是我!”益西猛地推开米玛巴,用手戳着天空,“是他们一百年前夺走我们的故土,是他们对我们的生活妄加评议、肆意干涉!我只是帮助扎西完成他的愿望罢了!你冲我出气有用吗?有用吗?”

米玛巴摔倒在地上,怒气反而散去了大半。他坐了起来,仍然气呼呼的,声音有些梗咽:“你是班波,我们应该听你的。可我也希望你能记住,你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到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生命。我们一遍遍地挑衅他们的底线,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心惊胆战啊!在关键时候,长老会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

“米玛巴,我的兄弟,你要相信我!”益西拉起了米玛巴,“我们是战友,都是最虔诚的信徒。我一直小心翼翼地经营着一切,这是有目共睹的。”

米玛巴避开了益西次仁热切的目光,终究让步了:“你的做法我理解,只是我希望,下次做出这种决定之前,你能和我,和我们商量一下。”营地里传来几声犬吠,吸引了两人的注意,米玛巴提了提刀,“我去看看营地,刚才的话建议你好好想想。”

益西没有跟米玛巴回去,他由风牵着,独自走向荒野深处。他来到最高的草甸,远处传来雪狼王的哀嚎,此时晨光微熹,曦阳打在雪峰上,闪烁着熠熠的光芒。雪山脚下,森林边缘,正有两骑人影在赶路。他们去迎接未知的命运了。

草甸上大风猎猎,益西终于察觉了一丝寒意,最近事务繁多,身体也没以前耐熬了。他往营地走。路上,几只秃鹫在空中晃悠,心中的不安又添了几分。

营地外,有几个老人匍匐在地上,见到益西回来,他们头如捣蒜,声音暗哑而瑟索:“伟大的智者,救救我们吧!”

益西走上前去,他们身边还躺了个长者,嘴唇发白,显然是发着烧。他蹲下把了把脉,吩咐一个孩子去取药,又让人安置一下几个老人。

忙完一圈,益西又被上游部落请去,他们有个女人即将生产。他们部落的曲巴不会临盆之术,只能央求德高望重的大班波。

当太阳开始落向雪山的方向,益西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

往日喧闹的部落,显得有几分安静,人们见到益西,纷纷行礼。最好的牦帐外,临时拉起来彩色的风马旗哗哗作响,多吉小心地站在帐子门口。

看来,巡游的拉姆到了。

益西走进了帐篷,里面坐着个佛陀般的女子。她浑身金黄光泽,面色宁静,放到任何部落都会是一等一的美人。她察觉到帐外的动静,转过身来。她向益西露出了和煦的微笑,伸出了右手。益西不太习惯地和她握了握手,在她对面坐下。

“按照规矩,应该称呼您益西次仁,对吗?”拉姆谨慎地打量着他。

益西露出笑容:“益西是智慧的意思,而次仁意为长寿。也许你觉得不习惯,但这包含了我们最古老的寓意和祝福。”

“您作为长者,这个名字当之无愧。”拉姆露出了狡黠的笑,“一路上那两个孩子一直在夸您多么神奇,能预知未来,看到过去。您曾经是帝国首席院士,现在又是数万人的领袖,我可是很好奇您的能力呢。”

益西从身后取出一把黑色石子,散在地上。他摇着皮鼓转了一圈,又坐下摸索了一阵,这才说:“你叫艾则孜古丽,出生于053号培育基地,二十年前进入甲酉矩阵生活。你四年前和配偶们分手,志愿外派到香巴拉,选择以人族的身体寄居。”

“这是您算出来的?我可不信。”艾则孜古丽的眼睛里闪烁着机敏,“整个监控中心都知道,您掌握着香巴拉地区总智能的极高权限,我们的工作只是帮助你们调节气候、提供技术支持和观察你们的生活,您想知道我的资料易如反掌。”

“您真是个聪明的孩子。”益西被她逗乐了,“我是甲系矩阵的总工程师,你的资料我早就知道了。既然你一直监视着我们,说说心里话,我们的香巴拉怎么样?”

“就像书中描述的天堂,一片净土,漂亮极了!就是你们的獒有点凶,酥油茶也有些腻,不太喝得惯。”两个人都发出了愉快的笑,”实话说,我是非常喜欢这里的。所以这次我自愿下来和您交涉。”

“哦?此话怎讲?”

艾则孜古丽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之前我们向您建议,给婴儿们植入芯片,您拒绝了,说香巴拉不该有外界科技的直接干扰。我们建议您为成年子民行阉割,您邮件回都没回。监控中心对您的意见很大,觉得您为人野蛮,滥用职权,而且不可理喻。”

“协议中最重要的一条,香巴拉之外的智子不准干涉我们文明。”

“我不相信他们的看法,因为您曾经是矩阵最聪明的智子。但您不觉得,您的所作所为过于荒谬或者说大逆不道了吗?在外界,任何一个人类国度,凡是三个月大的婴儿就该植人脑机接口,在六周岁时植入脑芯片,成年后接受阉割,并有权选择是否进入矩阵生活。您拒绝信息化,是将他们构陷于蒙昧,剥夺了他们了解外界信息……”

“古丽,你要知道, ”益西面露不快,不耐地打断了她,“香巴拉创建者们的初衷,就是还原一个真实的天堂。不要忘了,任何事情都由我们自己决定,监控中心无权置喙。”

“您说得对,我们无权插手香巴拉的事务。那么这一次扎西央措的去世,您又该怎么交代呢?”

“怎么交代?”益西放下茶杯,不快地站了起来,“雪豹袭击了部落,扎西长老身受重伤。我为了救他,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已经尽力了。难道我做得还不够吗?”

“您要知道,扎西央措不仅是香巴拉的长老,更是德高望重的矩阵工程师韩植,是整个厄尔斯文明的财富。”古丽没有被益西吓住,她据理力争,“您一直拒绝我们的人道主义医疗救援、拒绝把濒死之人救回矩阵,甚至把他抛尸荒野。在我们眼里,这是残暴,是谋杀,是侮辱!”

“好一个厄尔斯文明!要不是一百多年前阿撒兹勒人把我们赶进矩阵,地球文明早就创造出辉煌的时代了。你们一个个,不但忘记了仇恨,更忘了本。无论是东亚人、欧美人还是阿拉伯人,全变成了矩阵的智子。当阿撒兹勒人退去,把星球还给了我们。你们却甘愿做他们的奴!因为贪恋虚拟世界的美好,没人愿意回到现实。拒绝医疗援助是我们所有人自愿的;天葬是古藏最庄重的仪式之一,是扎西最后一个愿望。所有事情都合情合理,你们有哪一点看不惯的?”

“扎西央措已经死了,韩植本可以活下来。您的想法我理解,可您要知道,中心掌握的所有数据,全部指向一个结论──您,前总工程师王礼之,谋杀了顶级工程师韩植,并侮辱了他的尊严。他们会向法庭发起诉讼,控告您的谋杀罪。到那时整个香巴拉都可能会被取缔。”

“所以你是来威胁我的?”益西愤怒地瞪着眼睛。

“我是来调解,寻求两全的。”古丽哀求地看着他,“我很喜欢这片土地,不想让她被毁掉。我想请求您,向他们稍作低头,做出适当的让步。一切都还可以挽回的。”

益西无力地瘫坐下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对着火焰发呆。她抬起目光,看向古丽:“孩子,你要知道,很多事我都可以退让,唯独香巴拉的事,是不能让的。我做事要对得起良心,我发过誓,要重建往日的荣光,要无愧于所有人。荣誉和仁义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生活在矩阵里的‘人们’是永远不会懂的。”古丽还想说些什么,益西举手示意打住,“我明白你的意思,有些事,是可以拼上性命的。他们要到法庭起诉我?让他们尽管告,我全接着。你晚上就早点回去吧,下来太久不好。”

“不,我喜欢这里!”古丽哀嚎着,眼里溢着泪花,“而且晚上赶路,我害怕野狼群。我还没适应地面的环境,无力反抗,我在路上听到它们的叫声了。”

“登巴是位优秀的战士,也是扎西最得意的徒弟。我会安排他护送你的。”益西安慰古丽道,“我给你安排了个欢庆仪式,等仪式结束就回去吧。”

益西牵着古丽的手,走出了帐篷,向着每位信众道“扎西得勒”,给予祝福。

当晚,大昭部的中央燃起了冲天的篝火。新杀的羊羔烤得香美,人们在火堆边唱着古老的歌谣。古丽被人们簇拥着,为老人献上祝福,给僧侣们教诲。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在空地上摔跤,周围的人们起哄声一片。附近几个部落都派来了人,参加观音灵身的降临仪式。

是夜,部落的孩子们坐在火堆边,让益西给他们讲故事。此时人们早已洗漱完毕,观音灵身也已上路,角落里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混进柴火的噼啪声里,显得格外暖和。

“班波,我们想听故事——以前的故事。”一个大孩子说着,他们的眼睛灵气而通透。

“好啊,那我就说说以前的故事。相传近三千年前,佛法诞生。佛在圆寂前曾说,他死后五百年为正法,之后是一千年像法,一千年末法。等到末法的后期,佛法已几近凋零,魔波旬披上佛的衣裳,舞弄世间的百姓。末法时代之后是无法时代,是无尽的黑暗。那时,我们祖先的国度正蒸蒸日上,那时有七十万万口人。”

“哇!那是有多少人啊!”孩子们惊叫着。

“也就是那时,国与国之间爆发了战争,生灵涂炭。战争进行到高潮时,魔王的爪牙们参与了战争,他们把无数大部落烧了干净,把我们的祖先赶进了无法逃脱的牢笼,佛法的时代就此终结。”

一个小女孩发问:“那我们是怎么来的呢?”

“因为佛没有忘记我们。在无法之后,佛为我们保留下了火种,他把我们引导到天国香巴拉,距离上苍最近的地方。更多的人则变成了征服者的奴隶,他们忘记了过去,忘记了自己。他们是受苦难的,我们是最幸福的孩子。”

“班波,那我们怎么才能帮助他们呢?”益西回头看去,原来登巴早已回到营地。他捋着马毛,坐在益西身后,认真地听着。今天登巴赢得了摔跤冠军,他高兴地请缨送拉姆回去。

“我们没法帮助他们,就像獒和狼,虽然都是同个祖先,他们追求着不同的生活。獒忠心耿耿,至死不渝,而狼喜欢自由,宁死不屈。如果有一天,獒强迫狼群过上和他们一样的生活,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班波,你说过,我们要有大悲,只有积攒功德,来世才能幸福。无论是鹰还是鹫,獒还是狼,我们都应该给它们馈赠。这样才能回报上苍,于心无愧。”

“登巴,你说得对。”益西仰望着雪山,那里月亮渐沉,“可是獒不一定这么想呐。”

冈底斯深处传来一声巨响,一颗火球从森林上空升起,往夜空而去。此时斑斓的银河横贯天空,天光若绸带飘旋而下,火堆上的烟气在祝福的歌声中升腾,奔向群星闪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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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瓦力的头像
    瓦力 2019年11月19日 下午7:35

    藏版的《基里尼亚加》。作品的文笔,故事的戏剧冲突都很赞。作者虽然采用了雷斯尼克《基里尼亚加》的故事框架,却写出了完全属于自己的特色和价值观。